小学的日子像被风吹过的书页,哗啦啦翻到了最后几个章节。初夏的风开始带上了告别的气息,紫藤花谢了,缀在花架上的是一串串青涩的果实。毕业的倒计时开始在黑板的角落里无声累积。
林语埋头在课业里,像一只固执的小蜗牛,用勤奋填补着某些难以宣之于口的空洞。她不再去篮球场,放学后绕最远的路回家,将自己封闭在一方小小的书桌世界里。偶尔抬起头看向窗外,目光也只是掠过空旷的操场,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疲惫。
江临的日子似乎更加精彩。篮球场上他依然是焦点,抽屉里不时出现包装精美的糖果或点心,字迹娟秀,落款却不尽相同。他依旧意气风发,呼朋引伴,笑声张扬,享受着毕业前最后的荣光时刻。偶尔目光扫过隔壁班教室空荡荡的窗边那个熟悉的位置(为了避开他,林语换到了靠里的座位),也只是略作停留,便满不在乎地移开。他将心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归结于课业压力。
首到毕业前夕的市联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熄了部分少年最后的轻狂。
放学前,班主任在讲台上宣布市联考的时间和重要性,最后语气沉沉地补充:“这次考试将计入我们的重点初中入学推荐参考!大家务必重视!”台下顿时一片哀嚎,气氛骤然紧张。
江临正懒洋洋地转着笔,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重点初中推荐……他瞥了一眼自己摊在桌上的数学测试卷——一个鲜红刺目的“78”!
心头猛地一沉。
“临哥!放学后老地方?胖子弄到了新的游戏卡!”张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兴致勃勃。刘胖子也凑过来,一脸期待:“对啊,绝版货!”
“今天不行。”江临脱口而出,语气有些僵硬。他猛地合上卷子,动作带着几分心烦意乱的粗暴,“下次。”他抓起书包甩上肩膀,无视了身后两位哥们面面相觑的诧异表情,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走出了教室门,甚至没像往常一样,回应旁边女生细声细气递来的“祝你复习顺利”便条。
放学铃声余音未散,楼道里涌动着喧哗的人流。江临却目标明确,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迫切,逆着人流快步走向隔壁班。隔着教室明亮的窗户玻璃,他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正安静收拾书包的熟悉身影。
是林语。
她小心翼翼地把几张写满的练习卷收进文件夹,又拿出一本厚厚的奥数题典塞进书包侧袋。那副全神贯注、认真对待的姿态,像一个无声的刺,扎在江临因那张“78”分而烦躁的心上。
教室里的学生己经走得七七八八。江临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甚至还刻意带上一点习惯性的散漫:“喂,绵绵!还不走?”
正在弯腰扣书包搭扣的林语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动作之快,差点让书包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走廊里的江临。
意外。非常意外。
哥哥……居然会主动来找自己?自从柠檬汽水事件后,这几乎是破天荒头一遭。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快跳了几下,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混合着困惑和一丝微小希望的神情,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哥?”
就在她这声带着迟疑的回应出口的瞬间,江临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手中那本厚厚的题典封面——XX重点中学内部拔高题库!
再看看她面前摊开整理的书本,笔记工整,各种颜色的荧光笔做着清晰的标记,透着一股子刻苦钻研的劲儿。对比自己那乱糟糟的书包和那张“78分”的试卷,一股突如其来的、混合着焦躁和不耐烦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盖过了刚才那一丝莫名的冲动。
他需要的是什么?是临时抱佛脚的小灶!是解决问题的捷径!而不是在这里看她展示这种……笨拙的努力!
“看你磨磨唧唧的!”他脸色一沉,语气陡然变得不耐烦起来,还带着点习惯性的轻视,“收个书包都这么慢!考得好很了不起?”
林语脸上那一点点刚刚亮起的微光,像狂风中的烛火,“噗”地一下彻底熄灭。
她怔在原地,手指还抓着书包带子,整个人都僵硬了。原来是这样。那一点点细微的、不合时宜的期望如同一个天大的笑话,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他不是来找她,他是……来看她热闹?或者,仅仅是来发泄他那莫名其妙又熟悉的不耐烦?
心底最后一点余烬彻底冷透。
林语垂下了眼睑,纤长的睫毛密密地盖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她不再看他,也不再回应他任何刻薄的话语,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拉好书包拉链,背好,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流畅而安静,带着一种刻意疏离的麻木。
她低着头,从那个挡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旁边快步擦过,肩膀甚至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衣角。没有停留,没有回应,仿佛刚才那声“哥”和眼前这个人,都从未存在过。
江临被她这副彻底无视的、沉默的退场弄得愣在门口,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那些准备好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带着一点别扭关心意味的后续话语,都被这沉默彻底堵了回去。他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经过时带起的微风中,那一丝不容错认的冷意。
他看着她快步消失在楼梯转角,纤细却挺首的背影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隐隐约约的空落感猛地攫住了他。不是“78”分带来的恐慌,而是一种更微妙、更深层的躁动,像夏夜里缠人的蚊虫,无法摆脱,细细密密地啃噬着心脏的边缘。
走廊里的光影被窗户切割成一片片,明暗交错。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门口,第一次尝到了被那道曾经如影随形、只会怯生生跟着自己的身影,彻底抛在身后、弃如敝履的滋味。
那种反向追逐的失重感,像一个无声的耳光,抽得他懵在原地的同时,也清晰地在他那片被青春骄矜占据的领地上,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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