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柠檬汽水冰凉的瓶身烙在心口的夏日午后，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把林语的世界从懵懂的委屈切割成了一片沉默的疆域。
再次放学，当校园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篮球场那熟悉的拍击声和呼喊声再次响起时，老榕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了。
林语背着书包，沿着与篮球场平行的、被高大香樟覆盖的林荫道，安静地走着。她的步伐不快，但很稳，目光平视前方，只偶尔被树梢跳跃的麻雀短暂吸引一瞬。球场上每一次震耳的呼喝，每一次球鞋摩擦的尖叫，都像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外表下荡开一圈微澜。
“喂！林语！”刘胖子抱着篮球，冲到场边铁丝网旁喊了一嗓子，带着点哥们间特有的随意，“又来给你临哥送水啊？今天带佳得乐了没？”他嗓门洪亮，引得旁边几个正在喝水休息的队员也看了过来，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在他们看来，林语出现在篮球场边，是理所当然的固定节目。
林语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循声望去，隔着细密的绿色铁丝网，看到了刘胖子和那几个眼熟的队员，也看到了球场中心那个正抬手抹汗、动作依然潇洒流畅的身影——江临似乎听到了动静，正抬眼朝这边瞥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不甚在意的淡漠。
没有羞窘，没有慌乱。
林语的目光只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平静地移开，落回到刘胖子那张笑嘻嘻的脸上。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此刻在她眼中只剩下粗鲁。
“没带。”她的声音不大，清晰地透过铁丝网，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还有，我哥的水，关你们什么事？”
刘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张着嘴，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这个总是害羞低头、被江临随口几句就能弄得手足无措的小丫头，会用这么平静甚至带着点冷意的态度怼回来。那句“关你们什么事”像个小石子，噎得他一时竟找不到词接茬。
旁边几个队员也愣住了，原本的嬉笑凝固在脸上，面面相觑。
江临拍球的手也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重重拍下。眉头却下意识地锁得更紧。阳光刺眼，他眯起眼，再次看向铁丝网外的林语。她站在斑驳的树影里，小小的身子挺得很首，头微微昂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漠然。那道薄薄却又隔开两个世界的铁丝网，第一次在他眼中显得如此碍眼。
林语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她转回头，纤细的脖颈划出一道倔强的弧线，沿着林荫道继续往前走。她的脚步甚至比刚才更稳了一些，背挺得更首，仿佛刚才那道无关紧要的插曲，只是拂过裙角的一阵微风，带不起半分涟漪。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队员们的呼喊，仿佛都在她身后慢慢远去，被香樟树叶筛下的光影和清新的草木气息覆盖。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走在这条路上的步伐。她的路。不再是篮球场的附属，不再是那道追逐的阴影。
只是，没有人看到她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左手。掌心，被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正深深掐进娇嫩的皮肉里，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形红痕。
远处传来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林语同学？”学生会副主席顾言骑着自行车，刚好路过，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笑容温暖，“要去图书馆方向吗？正好顺路，要不要我帮你带过去？”
林语抬起头，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被一丝真实的惊讶取代，随即化为略显生疏但真挚的微笑：“啊？不用了顾言学长，谢谢！我自己可以的。”声音清亮了许多。
江临站在球场中央，那颗在他指尖旋转的篮球似乎变得有些烫手。隔着铁丝网，他看着林语对着顾言露出的那个陌生又刺眼的笑容，看着她轻快地、挺首腰背走远的背影，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如同野草，在某个角落疯狂滋长。他猛地将手中的篮球狠狠砸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继续！”他烦躁地低吼一声，试图驱散那点不合时宜的躁郁。那道决然走远的背影却在他眼底盘旋，固执地画下了一条无形的界限，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名为“拉开距离”的抗议。
篮球再次呼啸着砸向篮板，哐当一声弹回。力道很大，反弹的轨迹却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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