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傍晚的风裹着橡胶跑道的味道,卷过放学后喧闹的操场。林语抱着一摞练习册,脚步轻快地走向等在梧桐树下的顾言。
“又在帮英语老师做苦力?”顾言笑着接过那摞沉甸甸的练习册,动作流畅自然,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手腕。林语微微一僵,飞快地瞥了一眼远处篮球场的方向——那里早己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嗯,快期初考了,卷子特别多。”她垂下眼,声音低了些,“谢谢你等我啊学长。”
“顺路而己。”顾言笑得温和,像西月的风,“再说这么重,怎么让你一个人拿?”他从单肩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纸袋,透着一股的奶油香,“街角那家新开的泡芙,路过想起你说喜欢原味的。”
林语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子:“啊!新开那家!排队好长的!”
“还好。”顾言语气随意,把袋子塞到她手里,“尝尝看喜不喜欢。”
隔着半个操场,篮球场铁丝网后的阴影里,江临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他脚边滚落着一颗没了气的篮球,掌心被粗粝的地面蹭破了皮,渗出点点的血珠,他却毫无知觉。夕阳浓稠的金红泼洒过来,像一场大火,将远处那对身影温柔地包裹其中。林语接过顾言递来的袋子,低头时唇角弯起的弧度清晰可见,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小鹿般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惊喜的光。而那个叫顾言的,就那样坦然地、无比近地站在她身边。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在他心脏上切割碾压。
他猛地收回目光,喉咙里哽着滚烫的砂砾。大步走向场边停着的那辆火红色重型机车,泄愤般狠狠踹了一脚支撑架,金属的哀鸣刺耳。长腿跨上,拧动钥匙,引擎猛地发出一声暴躁的嘶吼,仿佛感应到他胸腔里无处宣泄的狂怒。油门被他毫不留情地拧到底,剧烈的、几乎要撕裂空气的轰鸣声骤然炸开,盖过了操场所有的声音。
林语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望去,目光穿透操场上奔跑踢球的人群,准确无误地撞进一片冰封的寒潭里——江临带着头盔,护目镜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看不清眼神。他整个人像绷紧的弓弦,浑身散发出一种暴戾、毁灭的气息,与那辆咆哮的怪兽融为一体。
她心头一跳,本能地攥紧了手中的纸袋。那刺耳的轰鸣,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自毁倾向,撞得她鼓膜发疼。
“江临这小子……又发什么疯?”顾言皱眉看着那道红色的影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校门,汇入车流。
林语收回目光,低头剥开一个泡芙,雪白的奶油沾了一点在指尖,浓郁的香气却压不下心口莫名涌上的窒闷。她强迫自己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尝出几分苦涩。
“不知道。”她低声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掩了所有情绪,“发他的疯吧,与我无关。”
城市的霓虹将夜晚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废弃工厂改造的地下赛车场一角,巨大的射灯将中央一条临时隔离出的跑道照得如同白昼。发动机的低吼混杂着劣质烟草和汽油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震得墙壁都在嗡嗡作响。
“操!临哥今天吃了炸药了?刚那个压弯,车轮都快擦着地了!那速度!”一个穿着骷髅头T恤的黄毛青年叼着烟,咋舌道。
“可不是,”旁边另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衣的矮胖青年抹了把脸上的汗,望着赛道起点处那辆蓄势待发的红色怪兽,“沈薇薇来电话了,临哥接了也没说两句,只说来这儿跑几圈透口气。你看他那眼神……”他摇摇头,“空洞得要命,跟丢了魂似的。”
起点线上,江临在机车上,膝盖顶着冰冷的车身,黑色的赛车服勾勒出紧绷利落的线条。头盔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映着刺目的灯光,空茫茫一片。手指搭在冰凉的油门转柄上,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到发白。周围是同伴们嘻嘻哈哈的打趣、挑衅对手的粗口、引擎的预热轰鸣……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厚厚的玻璃罩,遥远而模糊。
唯有脑海里,那个在夕阳下对着另一个男人笑靥如花的侧脸,无比清晰。清晰到像玻璃碎片反复划拉他的神经。
“轰——!”
信号灯熄灭的刹那,排气管喷出灼热的蓝焰,红色的机车如被激怒的猛兽,爆发出撕裂耳膜的狂吼,第一个如血红的利箭般蹿了出去!
风声在头盔外尖啸着掠过,速度飙升至极限带来的失重感和肾上腺素的狂飙暂时麻痹了感官。他俯低身体,几乎贴在油箱上,膝盖在过弯时贴着地面擦过,激起刺目的火花!每一次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每一次将油门拧到极限带来的恐怖推背感,都像是绝望的呐喊。
只有在这极致的速度与危险边缘,脑海里那张挥之不去的脸才能被暂时撕碎。
然而终点线冲过,速度骤降,惯性带来的耳鸣尚未消散,那种比引擎熄火更令人窒息的空洞感便汹涌地将他吞没。疲惫如潮水般从骨缝里渗透出来。他摘下头盔,胡乱地抓了抓汗湿的头发,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喘息沉重,额角的汗水沿着紧绷的颧骨滑落,没入领口。胸腔里那颗死寂的心又开始钝痛,提醒着他——那些刻意制造的喧嚣,根本填补不了哪怕一丝裂痕。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沈薇薇”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刺眼。
“阿临,还在赛车场?我去找你?一个人多闷啊?”沈薇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精心修饰过的娇俏和亲近。
江临盯着屏幕,眼神没有焦距。半晌,他按下接听键,听筒贴在耳边,没说话。
“阿临?喂?在听吗?”沈薇薇的声音透出疑惑。
“……嗯。”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喉咙。一个字后,又是死寂。
那端的沈薇薇似乎也感到了这份冰冷,沉默几秒,声音低了些:“好,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电话匆匆挂断。
江临丢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下颌冷硬的线条。他扯开赛车服拉链的扣子,感觉空气里的汽油味和噪音令人窒息。摸出烟盒,指尖有些控制不住的微颤。
不远处,黄毛踢开一个空易拉罐,压低声音对矮胖子说:“……我看悬。临哥这劲儿不对劲儿,整个人都是空的。玩命飙车,沈薇薇主动贴过来也爱答不理……”他吐出烟圈,摇摇头,“他那小青梅……啧,魔力真这么大?以前多潇洒一人啊。”
矮胖子拍拍他肩膀,叹气:“临哥这次……怕是真把自己给玩脱了。”
烟气辛辣地呛入肺腑,江临闭上眼,背靠着冰冷的墙面缓缓滑坐下去。废弃赛车场巨大的空洞里,喧嚣是别人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是属于他的。而那个在夕阳下被人温柔守护的女孩,正离他越来越远,像指间流散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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