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裹挟着细小冰粒的雪沫子，狠狠抽打在江临狂奔的脸上和脖颈上。校服外套薄得像纸，寒风毫无阻隔地刺入肌理，瞬间带走了皮肤上仅有的一点温度。他全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滚烫的念头在高速旋转——便利店！卫生巾！快点！再快点！
学校后门的铁栅栏小门平日里只是虚掩着供教职工进出。此刻，冰冷的金属锁链和挂锁在刺骨的寒风中微微摇晃，发出细碎刺耳的碰撞声。门是锁着的！
“操！”一声低低的咒骂被风卷走。江临想也没想，冲过去，双手扒住冰冷湿滑的铁栅栏，脚蹬着空隙处锈蚀的横杆，利落地借力翻了上去。铁栅栏顶端的尖刺带着寒光，擦过他裹着薄校服裤的膝盖，布料撕裂的声音微不可闻，皮肤一阵刺痛。他浑然不顾，像一匹矫健又狼狈的孤狼，稳稳落入了门外风雪交加的黑暗里。
雪更大了，视野一片模糊混沌。后门的小街此刻安静得可怕，只有路灯在风雪中晕染出昏黄模糊的光圈。
果然！街角那家“乐购”便利店的招牌灯箱在风雪中倔强地亮着昏黄的光！
仿佛看到了救星，江临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雪水，一头扎了进去。
“叮咚——欢迎光临！”电子音在空旷而温暖的小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骤然从风雪地狱闯入这弥漫着暖气和关东煮香气的空间，江临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才敢开始流动。他大口喘息着，眼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厚厚白雾。世界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货架的轮廓。
“喂喂喂！小子！怎么搞的？身上都是雪！”收银台后一个烫着卷发、穿着便利店制服的胖阿姨探出头来，声音洪亮，不满地看着这个浑身湿漉漉、裤子上还沾着铁锈和血迹（翻墙时刮破的膝盖），闯进来的莽撞少年。
江临根本无暇顾及。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甩掉眼镜上的雾气，视线勉强清晰了一点。他像一头被驱赶的困兽，眼睛急切地扫过琳琅满目的货架——泡面、薯片、饮料、文具……不是这些！
日用百货！对！肯定是日用品区！
他跌跌撞撞冲过去，一把拉开写着“日用百货”的货柜移门。
嗡——
脑袋里像是被引爆了一颗震撼弹，瞬间一片空白！
入目是一片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墙！花花绿绿琳琅满目，包装袋上印着各种卡通图案、炫彩设计、神秘抽象艺术线条……苏菲？七度空间？护舒宝？液体？卫生棉条？日用？夜用？超薄？绵柔？
各种各样的字体和标志在他眼前疯狂旋转跳跃！他像一个文盲一头扎进了图书馆，每个字都认识，拼在一起却如同天书！他甚至看到几个包装上印着酷似小熊软糖或者小蝴蝶结的图案！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额头瞬间渗出更多冷汗，刚才狂奔产生的热力瞬间蒸发，只剩下刺骨的冷。
“那个……同……同学？”旁边货架挑选洗发水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高中女生，被他这幅失魂落魄又凶神恶煞（焦急扭曲）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着洗发水后退了两步，眼神里充满警惕和好奇。
江临猛地回神，撞上女生异样的眼神，巨大的尴尬和焦灼让他几乎要爆炸！他感觉自己的脸烧得能煎鸡蛋！所有自持的镇定、所谓的“酷”、那些青春期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阿姨！！”他猛地转向收银台，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急用！买卫生巾！！”
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把整个便利店都震住了！
挑选洗发水的马尾辫女生惊愕地张大了嘴；两个正凑在一起研究冰淇淋口味的初中男生猛地抬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一个坐在休息区看报纸的大爷推了推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关东煮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收银台后的胖阿姨也愣了几秒。她放下手里磕了一半的瓜子，眼神在江临因为窘迫和急切而涨得通红的俊脸、淋湿的头发、狼狈的裤腿和他身后那片让人眼花缭乱的“禁区”间来回扫视了几眼。
短暂的惊讶和疑惑之后，一种“阅尽千帆”的了然划过她精明的眼睛。她撇撇嘴，绕出收银台，步伐稳健地走向那片令人窒息的货架区，嘴里嘟囔着：“唉，现在的小孩啊……一个比一个不懂……”
“夜用超长，”阿姨肥厚的手指准确地点向货架中层几个包装沉稳、没有多余花哨图案的深蓝色盒子，“要带翅膀的！吸得多！拿这个！牌子老，不出错！”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她又顺手从旁边的消毒用品区抓了一大包粉色包装的消毒湿巾，塞进他怀里：“喏，这个也拿着！”
“还有这个！”阿姨瞥了一眼江临被刮破、沾着点血迹的裤腿，又从柜台后面拿出一小盒卡通图案的创可贴，拍在卫生巾盒子上，“贴上！伤口沾了雪容易发炎！”
江临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接住被硬塞过来的东西——沉甸甸的深蓝色卫生巾盒子、一大包粉色湿巾、还有那盒显得尤其突兀的卡通创可贴。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阿姨那句“吸得多”和“不出错”在反复循环。
“一共西十二块五！”阿姨麻利地扫完码，报出价格。
江临手忙脚乱地从湿透的校服裤兜里往外掏钱，零钱纸币混在一起，有些还带着冰冷的雪水，被他笨拙地塞进收银台上的塑料框里。指尖抖得厉害。
“拿好了！赶紧回去吧！”阿姨麻利地找回零钱，挥挥手，像送走一个瘟神，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和淡淡的、属于“过来人”的了然。
“谢谢！”江临像捧着滚烫的烙铁，又像抱着稀世的珍宝，把那几样东西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这样能藏起来），几乎是逃也似的，再次一头扎进了门外那愈发凶猛的、吞噬一切的风雪里。
便利店温暖的玻璃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里面所有或好奇、或探究、或憋着笑意的目光。他狂奔回校门口冰冷的铁栅栏前，方才撕裂的伤口被寒风一激，传来钻心的刺痛。他咬紧牙关，再次手脚并用地翻过栏杆，动作比来时更加笨拙，沉重的卫生巾盒子在冰冷的裤子上磕磕碰碰。落地时膝盖一软，险些摔倒，他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顾不上钻心的疼痛，再次朝着那栋冰冷沉默的教学楼，向着那扇隔绝生机的隔间门板，亡命般冲去。
那一片被他搅乱的便利店空间里，只剩下关东煮继续咕嘟咕嘟地沸腾。胖阿姨坐回收银台，拿起瓜子继续磕，对着旁边一脸惊魂未定的马尾辫女生，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啧，造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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