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被沉重的教学楼门隔开，但冰冷的空气依旧像凝结的露水，吸进肺腑带着刀割般的痛楚。江临胸腔里那颗被风雪和狂奔捶打的心脏，此刻跳动得如同濒临爆裂的边缘。他像个亡命徒，跌跌撞撞冲回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走廊，脚步在距离那扇紧闭的女厕所门几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剎住！
惯性几乎将他掀翻。他大口喘着粗气，粗粝的冷空气刮擦着喉咙，发出风箱般嘶哑的声响。肺叶火烧火燎，膝盖上翻墙时撕裂的伤口在每一次剧烈呼吸牵扯下，传来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儿！
女厕所里依旧寂静无声，如同巨大的坟场，只残余着之前那绝望呜咽带来的无形震颤。
他强迫自己放缓急促的呼吸，屏息凝神。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像虔诚的信徒聆听神谕。
里面……有声音。
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吸鼻子的声音，像被丢弃的小猫在寒冷中无助的蜷缩。还有……一声极轻的、极力压抑后仍抑制不住的啜泣，像水滴落在结了薄冰的水面，瞬间被严寒冻结，只留下微不可闻的余响。
她在里面。她在哭。
这个认知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深处。不是为了他，或许她此刻根本无暇想起他，她只是单纯地被巨大而无知的痛苦淹没了。
江临猛地后退一步，后背再次重重撞上冰冷的瓷砖墙。刚才在便利店里经历的一切——“卫生巾”、“吸得多”、“夜用超长”、“创可贴”——所有这些陌生的词汇和物件在他混乱焦灼的大脑里疯狂旋转，最终凝固成一个笨拙到近乎愚蠢的行动计划。
他低头，目光落在手里那几样如同烫手山芋的东西上：沉甸甸的深蓝色盒子，印着清晰的外文品牌Logo；一大包粉色的消毒湿巾；还有那盒贴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创可贴。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淹没了他。送这个进去……她会怎么想？！那点可怜的尊严估计会被碾碎成粉末吧？！
喉咙干得发疼，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手指死死攥紧那盒冰冷坚硬的卫生巾，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失血的青白。胸口憋着一口气，像堵着千斤巨石，闷得他想嘶吼。
妈的！送！送进去再说！不然她还要困在里面多久？！冻死了怎么办？！
他一咬牙，心一横！像奔赴刑场一样，走到女厕所门口。他没有推门进去，而是侧过身体，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以一种极其别扭又极其防御的姿态。他伸长了手臂，小心翼翼、屏住呼吸，试图去推那扇厚重的门。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门板，如同触电般猛地一缩！该死！怎么这么沉！他急得额头青筋首跳，又不敢用蛮力制造出更大的响动。试了几次，终于，门板被推开了一条不足一寸宽的缝隙！
冰冷的空气和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隐秘的、淡淡的铁锈血腥味，从那条狭窄的缝隙里涌出来，首冲江临的鼻腔。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缝隙窄得只能塞进一张纸片！他根本不敢抬头看里面，更不敢说话！所有的勇气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蛮力！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凭着一股豁出去的冲动，将手臂沿着那道缝隙猛地向内探去！
手指胡乱摸索了一下潮湿滑腻的瓷砖墙（他不敢向有声音的那边伸），然后像扔炸弹一样，用力将手里攥着的卫生巾盒子、湿巾、连带着那盒小熊创可贴，一股脑地朝着门内大概的地面方向狠狠掷了进去！
纸盒子砸在湿冷瓷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厕所里显得格外刺耳响亮！湿巾包也发出沉闷的啪嗒声。
江临做完这一切，手臂像被火烧到一样猛地缩回！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重新狠狠撞回背后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冷汗瞬间浸透了里层的衣物，混杂着冰冷的雪水，粘腻腻地贴在脊背上，带来彻骨的寒意。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脑袋里一片狼藉轰鸣，只剩下刚才纸盒落地那声巨大回响在反复震荡。
她一定被吓到了！该死！怎么这么大声！他懊恼地几乎想捶自己的脑袋。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从隔间里传来一点极其细微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拾起的声音？那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好像……停住了？
江临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动不敢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终于，隔间里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塑料包装袋被撕开的微弱动静。
她……拿了吗？她在用吗？
这个念头像一个带着微弱电流的信号穿过江临混乱到几乎宕机的大脑。
“呼……”一声极其轻微、似乎是因为太过紧绷而终于得到一丝缓解的呼气声，隐隐约约从隔板缝隙里飘出来。
微弱，却像黎明的第一缕光。
它像一个信号，终于让江临被铁钳扼住的喉咙松动了一点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却又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强装镇定的笨拙：
“绵……咳！拿着！不懂……不懂问你妈去！”
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门板。说完这句话，他立刻被巨大的羞耻和尴尬淹没，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敢等里面有任何回应，也再不敢停留片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另一头的安全出口狂奔而去！
皮鞋底敲打地面的声音，是他唯一的逃跑背景音。
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茫然。隔间里，林语愣愣地看着脚边那个深蓝色的、显得异常笨重的卫生巾盒子（超大号夜用？），还有那包粉色的湿巾，以及最上面那盒突兀又有点滑稽的小熊创可贴。指尖还残留着撕开塑料袋时用力过猛的轻微刺痛。
那仓惶逃离的脚步声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也撞在她被泪水浸泡得冰冷而茫然的心湖上。几秒钟前，铺天盖地的恐慌和无助还像巨石般压得她无法喘息。几秒钟后，这些陌生的救赎像天外来物一样砸在她的脚边。
那个狼狈逃离、声音干涩凶巴巴的人……是哥哥？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上那个深蓝色的、棱角分明的盒子边缘。上面残留着一点……汗水？还是……雪水？
林语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蜷曲起被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将那只盒子圈进了手心。冰冷坚硬的包装外壳，却奇异地、带着一点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温度。
她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砸落在深蓝色的盒面上，沿着光滑的表面，蜿蜒滑落。
“……谢谢……哥哥。”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浓重鼻音和哽咽的回应，最终只被冰冷的空气、被那道薄薄的、依旧紧闭的隔间门板，无声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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