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敲过。
汴京城尚在薄雾中沉睡，“莺歌圃”的篱笆墙上却己凝满露珠。
柳莺儿赤脚踏上田埂，冰凉的泥土从趾缝间沁入，带着一股春日特有的、混合着腐殖质与新生草叶的清冽气息。
眼前三十亩新垦的田地，在熹微晨光中舒展开来，嫩绿的菜畦如同织锦，整齐地铺向远处汴河朦胧的波光。
这是她倾尽“女子营生本”积蓄，又咬牙贷了“京债”才置下的产业——一处位于汴京近郊、名为“莺歌圃”的小庄子。
“东家！快看这莴苣！”阿贵兴奋的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他蹲在菜畦边，小心地拨开宽大的叶片，露出一根根粗壮水灵、翠绿欲滴的莴笋，顶端还顶着几颗晶莹的露珠。
“昨日才浇过一遍河泥水，一夜竟蹿了半指高！”
他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农人特有的、对土地馈赠的纯然喜悦。
春妮挎着竹篮，灵巧地在紫苏与胡瓜（黄瓜）架间穿梭。
她指尖拂过带着细绒的紫苏叶，那浓烈独特的辛香便沾满了衣袖；
又轻轻托起一根顶花带刺、碧玉般的胡瓜，感受着瓜身那的弹性和微凉的触感。
“莺儿姐，这胡瓜的香气，隔着老远都闻得见，清甜得紧！”
她回头笑道，腕上那枚象征经济自立的小金戒在晨光中一闪。
柳莺儿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蔬菜的清香、还有远处汴河的水汽。
这是与食肆后厨迥然不同的生机。
前世沉沦海底的冰冷，今生困于灶台的油烟，都在这片土地上得到了奇异的抚慰。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戳破一颗的樱桃番茄（宋时称“番柿”，稀罕物），金红色的汁液瞬间涌出，沾染上她的指腹。
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爆炸般的清甜混合着微酸，裹挟着阳光雨露的精华，瞬间席卷了她的味蕾！
这滋味…远比市集上采买的任何蔬果都要浓郁、纯粹、充满生命力！
“莺歌圃”的土，似乎藏着秘密。
“莺歌食肆”的晨市刚开张。
一股奇异的清香便压过了寻常的油烟气。
“柳掌柜！今日这拌莴苣丝，怎地如此爽脆甘甜？老夫吃着，竟有股子雨后春笋的鲜灵劲儿！”
一位常来的老儒生拈着胡须，惊奇地指着面前青白玉润的凉拌莴笋丝。
盘中莴笋丝切得细如发，仅用盐、几滴芝麻油和柳莺儿自酿的米醋略拌，却色泽鲜亮，入口脆响，那股子首冲天灵盖的清甜甘冽，绝非普通莴苣可比。
“还有这紫苏饮子！”
旁边一位女客捧着青瓷碗，惊喜道，“往日紫苏叶煮水，总带些土腥气，您家这碗，饮下去满口生津，回甘悠长，连喉头都透着清凉舒爽！”
更绝的是那道“金玉满堂炸糕”旁新添的小碟——几片薄如蝉翼、用冰水镇过的生胡瓜片。
食客们起初不解，待按柳莺儿示意，取一片裹着热腾腾、油香西溢的炸糕送入口中——滚烫的酥脆外皮、软糯香甜的内馅，瞬间被冰凉脆嫩、汁水丰盈的胡瓜片中和！
那胡瓜的清甜仿佛被热力激发，如同山泉般冲刷掉油腻，只余下满口清爽与奇妙的和谐！
一时间，食肆里满是“咔嚓咔嚓”的脆响和食客们满足的惊叹。
“东家，咱们圃里的菜…好像成了精！”阿贵一边飞快地收着铜钱，一边压低声音，难掩激动。
连向来稳重的春妮，看着食客们对蔬菜赞不绝口的模样，眼角眉梢也染上了飞扬的神采。
柳莺儿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她深知食材乃庖厨之本。
前世经营早餐店，为寻一口好油、一袋好面，她踏遍市集，深知其中不易。
“莺歌圃”的蔬菜如此出众，绝非偶然。
她忆起置办庄子时，那落魄老秀才提及此地产过“贡姜”，只是后来河道淤塞，田亩易主，渐渐被人遗忘。
莫非这地力犹存？
或是汴河支流带来的特殊河泥滋养？
这意外的发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无数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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