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汴京，朔风如刀，将前几日的新雪刮成细碎的冰粒，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
“莺歌食肆”内却温暖如春，人声鼎沸。
柳莺儿新创的冬日三味——“羊脂白玉暖金锅”的椒麻鲜香、“金玉满堂羹”的温润滋补、“冬藏三鲜签”的精致巧思——彻底征服了食客的味蕾，也点燃了汴京冬日的烟火气。
店堂内座无虚席，跑堂伙计穿梭如织，柜台后的春妮拨算盘珠子的声音清脆利落，俨然一副精明掌柜的模样。
阿贵则在前堂与后厨间奔忙调度，洪亮的嗓门透着十足的干劲。
生意之红火，远超预期，银钱流水般涌入，不仅稳固了店铺根基，更让柳莺儿那份深藏心底的、关于独立与安全的底气又增厚了几分。
然而，盛景之下，命运的翻云覆雨手，总在不经意间落下。
这夜，雪又簌簌落下。
临近亥时（晚九点），送走最后一批意犹未尽的食客，阿贵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准备落下门板打烊。
昏黄的灯笼光晕里，他瞥见对面街角的暗影里，似乎蜷缩着一团黑影，在风雪中微微颤抖。
阿贵心头一紧。
那身影单薄褴褛，瑟缩在冰冷的墙角，像极了当年饥寒交迫、差点冻死在清心居后巷的自己。
恻隐之心顿起。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店，快步走进后厨。
灶上还温着一小锅备用的、没卖完的“金玉满堂羹”的羊汤底。
他麻利地盛了满满一大碗，又掰了两个冷透却依然暄软的炊饼泡进去，让饼吸饱了热汤。
想了想，又撒上一小撮提味的葱花。
端着这碗热气腾腾、香气西溢的羊汤泡饼，阿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薄雪，走到那蜷缩的身影前。
“喂！醒醒！”
阿贵蹲下身，声音尽量放轻，
“天寒地冻的，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那人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冻得青紫、沾满污垢的脸。
看不出年纪，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大，充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
他警惕地看着阿贵，又死死盯着那碗冒着白气的汤饼，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
“拿着，快吃吧！”
阿贵把碗塞到他冰冷僵硬的手里，又指了指不远处还亮着灯火的食肆，“外头太冷，进店里避避风，吃完再走。”
那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砸懵了，愣了片刻，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他几乎是扑着爬了起来，踉跄着跟在阿贵身后，进了尚未完全落锁的食肆。
阿贵将他安置在最角落一张空桌旁。
那人一坐下，便再也顾不得烫，像饿极了的野兽，将脸埋进粗瓷大碗，狼吞虎咽起来。
滚烫的汤汁混着泡软的饼块，被他囫囵吞下，发出巨大的吸溜声和吞咽声。
他吃得如此专注、如此用力，仿佛要将这碗汤饼连同这难得的温暖一起，狠狠烙进身体里。
阿贵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怜悯，也有几分心酸。
他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在孙三娘的茶馆后厨，偷偷捡拾客人剩下的点心渣滓……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想去后厨再给他倒碗热水。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呃……嗬……嗬嗬……” 身后传来一阵极其怪异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阿贵猛地回头，只见那人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恐怖地凸出，布满血丝！
那张青紫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从条凳上向后翻倒，“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碗碟碎裂，汤饼泼洒了一地。
“喂！你怎么了？！”阿贵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扶他。
晚了。
那人蜷缩在地上，双腿蹬了几下，喉咙里最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嗬……”，便彻底不动了。
那双充满惊惶和短暂满足的眼睛，空洞地瞪着食肆的房梁。
一阵死寂。
只有门外寒风呼啸的声音，和碗底残留的一点汤汁滴落在地板上的轻响。
阿贵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刚刚还递出热汤的手，又看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他的喉咙。
好心……竟害死了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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