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的第一步异常顺利，王麻子这条贪婪的鱼儿己经死死咬住了诱饵。
然而，柳莺儿心中的道德枷锁却愈发沉重。
她每日精心制作着送往李府的点心，看着食盒里那包王麻子送来的、散发着浓郁麻油香的馓子，如同看着一颗定时炸弹。
西瓜……她该如何“确保”李府小公子会在吃馓子的同时吃到西瓜？
又该如何确保小公子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这个死结让她寝食难安，精神恍惚，连新做的点心都险些失了水准。
这天午后，柳莺儿照例提着食盒来到李府后角门。
交接的依旧是张婆子。然而，张婆子查验后，却没有立刻放她走，而是说道：“柳丫头，陈先生请你过去一趟，在西厢书房。”
陈先生？
那位气质儒雅的西席？
柳莺儿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难道……计划暴露了？
她强自镇定，跟着张婆子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清幽的院落。
书房里，陈秀才正临窗而立，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桌上放着的，赫然是昨日她送去的一小碟……麻油馓子！
柳莺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心沁出冷汗。
她垂首行礼：“陈先生安好。”
陈秀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却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没有寒暄，首接指着桌上的馓子问道：“柳姑娘，这点心，是你清心居做的？”
柳莺儿喉头发紧，硬着头皮回答：“回先生，是……是我们清心居供应的点心之一。”
“哦？”
陈秀才拿起一根馓子，轻轻掰开，浓郁的麻油味散开，“这麻油馓子，油香浓郁，炸得也透，火候算是不错。不过……这味道，似乎与汴京常见的王记麻油馓子，如出一辙？”
他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
柳莺儿脸色微白，知道瞒不过去了，扑通一声跪下：“先生明鉴！这……这馓子确实出自对面王记王麻子之手！是小女子自作主张，见李府小公子或许会喜欢，又……又因小店独自供应三样点心实在吃力，便寻了王麻子合作，专供这一样馓子。小女子未曾事先禀明先生和府上，擅作主张，甘愿受罚！”
她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绝口不提设计报复之事。
陈秀才并未动怒，反而示意她起来，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起来说话。擅作主张，确有不妥。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首刺柳莺儿眼底，“你引王麻子入局，当真只是为了分担压力？还是……另有所图？比如，借李府之势，惩戒于他？”
柳莺儿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陈秀才，眼中充满了惊骇！
他……他竟然猜到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陈秀才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心中了然。
他放下馓子，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的一丛翠竹，声音低沉而清晰：“《食疗本草》有载：‘西瓜性寒，滑利下气；胡麻（芝麻）油润肠通便。’二者同食，若遇脾胃虚弱或稚子之体，极易引发腹痛泄泻，甚或脱水伤身。柳姑娘，你精通厨艺，心思灵巧，想必……对此也略知一二？”
轰隆！
柳莺儿只觉得脑海中惊雷炸响！
陈秀才不仅看穿了她的意图，更精准地点破了那个她深埋心底、日夜煎熬的险恶计划！
他连食物相克的原理都一清二楚！
巨大的恐惧和羞愧瞬间淹没了她！
她双腿一软，再次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悔意：“先生……先生恕罪！莺儿……莺儿一时糊涂！被小人逼迫，走投无路，才……才想出这等下作计策！但莺儿绝无害小公子之心！这些天日夜煎熬，正是苦于不知如何在惩戒恶人的同时，护得小公子周全！求先生明鉴！”她伏在地上，将王麻子与张衙役勾结欲加害于她、自己被迫铤而走险的苦衷和盘托出，以及对伤害小公子的恐惧和矛盾，尽数倾诉。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柳莺儿压抑的抽泣声。
良久，陈秀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走到柳莺儿面前，并未扶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柳姑娘，起来吧。你有急智，有胆魄，身处逆境而不甘沉沦，此心可嘉。然，以稚子为棋，行报复之举，此道……终是落了下乘，亦有伤天和。纵使你本意不欲伤及无辜，然世事难料，若真有万一，悔之晚矣。”
柳莺儿羞愧难当，哽咽道：“莺儿知错了！求先生指点迷津！”
陈秀才沉吟片刻，缓缓道：“王麻子此人，贪婪短视，心术不正。其馓子虽尚可入口，然用料、油品、制作环境，细究之下，未必经得起推敲。尤其……供应李府小公子入口之物，更需慎之又慎。”
柳莺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她听懂了陈秀才的弦外之音！
“至于西瓜……”
陈秀才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府中冰窖确存有少许，乃宫中赏赐。小公子脾胃初愈，夫人早有严令，暑热未消之前，不可贪凉，更不可食此等寒凉之物。张婆子伺候饮食，最是谨慎小心。”
柳莺儿的心，如同被投入滚烫温泉的冰块，瞬间融化，继而涌起巨大的狂喜和感激！
陈先生这是在告诉她：小公子根本不会吃到西瓜！她的担忧是多余的！更重要的是，他暗示了如何“合理合法”地收拾王麻子——从品质入手！
“莺儿明白了！谢先生教诲！谢先生大恩！”
柳莺儿重重磕了一个头，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和敬畏。
这位陈先生，不仅学识渊博，更有一颗明辨是非、洞察人心的玲珑心！
他看穿了她的计谋，点破了她的危险，更在悬崖边拉了她一把，并指给她一条更光明、更稳妥的路！这才是真正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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