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更首接的麻烦接踵而至。
几天后，一个穿着皂隶服、挺着微凸肚腩、一脸油滑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清心居。
他姓张，是管理这一片街市的“小吏”，人称张衙役。平日里，商贩们见了他，都得陪着笑脸，塞上几文“茶水钱”，以求平安无事。
“孙掌柜，生意兴隆啊！”
张衙役大剌剌地往大堂中央一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孙三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堆起笑脸迎上去：
“哎哟，张爷您来了！快请坐！阿贵，给张爷上壶好茶！”
“茶就不必了。”
张衙役摆摆手，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店铺里扫视，最后定格在柜台后摆放点心的精致竹篮上。
“最近，坊间对你们清心居的‘点心’，可是议论纷纷啊。”
孙三娘脸色微变：
“张爷，那都是些没影儿的混账话！是有人眼红我们生意好，故意造谣中伤！我们清心居的点心，用料实在，干干净净，街坊邻居都吃得放心！”
“放心？”
张衙役嗤笑一声，拖长了腔调，“孙掌柜，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这吃食入口的东西，最是紧要。上头最近三令五申，要严查市肆不洁、来历不明之物，保障汴京百姓饮食康健。我这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
“听说，你们这儿有个新来的厨娘，叫柳莺儿？她的身契、保书，还有那点心的用料来源、制作过程，都得重新查验！另外，有人举报你们这铺子灶房不合规制，存在火患隐患，也得停工细细检查！”
“停工检查？”
孙三娘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是被勒令停业几天，损失可就大了！
而且“重新查验”云云，分明就是找茬的由头！她急道：“张爷，这……这从何说起啊！我们……”
“孙掌柜！”张衙役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孙三娘，声音陡然拔高。
“你这是要妨碍公务吗？还是说……你们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查？”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气势汹汹。
大堂里的茶客们被这阵势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低头，不敢再看。
就在这时，柳莺儿端着一盘刚出锅、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葱油香气的“葱油拌面”从后厨走了出来。
她面色平静，仿佛没看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径首走到张衙役桌前，将面轻轻放下，声音清朗而镇定：
“张爷公务繁忙，辛苦了。这是我们新做的葱油拌面，您尝尝鲜？这葱油，是用了上好的猪板油小火慢熬，配上本地小香葱炸至金黄焦香，再配上我们特制的酱料，面条也是每日现擀的，劲道爽滑。用料都清清楚楚，灶房也随时恭候张爷查验。”
浓郁的葱油香气霸道地钻入张衙役的鼻腔，那金黄油亮的面条、碧绿的葱花，无一不在挑逗着人的食欲。
张衙役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那碗面，又抬眼打量柳莺儿。眼前的少女，穿着朴素的厨娘衣裳，身姿却挺拔如初生的青竹，眼神清澈，不卑不亢，没有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
“哼，一碗面就想糊弄过去？”张衙役强压下馋虫，冷笑一声，但语气明显不如刚才强硬了。
柳莺儿微微垂首，声音依旧平稳：“不敢糊弄张爷。只是想着张爷为街坊辛苦操劳，也该尝尝我们清心居的心意。至于查验，我们自当全力配合。身契保书，孙大娘己备好；食材进货单据，每日都有记录；灶房虽小，也每日洒扫，不敢懈怠。只是若真需停工细查……”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张衙役，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怕是会耽误了街坊们下午喝茶用点心的时辰，也辜负了贵客们的信任。张爷您看……这查验，能否通融一二，我们边营业边配合？该有的‘茶水钱’，清心居绝不敢怠慢。”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配合的态度，又暗示了停工的巨大损失和潜在影响（包括可能得罪的茶客，其中未必没有张衙役也惹不起的人物），最后更是点明了“规矩”。
张衙役的小眼睛在柳莺儿平静的脸上和那碗的葱油拌面之间来回扫视。
他当然知道所谓的“举报”是怎么回事，王麻子那点龌龊心思他门儿清。
他不过是借机敲打敲打，捞点油水。
眼前这个叫柳莺儿的小厨娘，倒是个明白人，话里话外给足了他台阶和面子，还暗示了“孝敬”。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送入口中。
浓郁的葱油香、咸鲜适口的酱料、筋道的面条瞬间在口中爆开。这味道……果然有点邪门的好吃！他三两口就将一碗面扒拉完，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嗯……这面，倒还算干净爽口。”
张衙役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开口。
“柳丫头是吧？年纪不大，倒是懂规矩，也明事理。罢了，看在你和孙掌柜还算识相的份上，这次就不停工了。不过……”
他拖长了声音，眼神变得贪婪，“这铺子的‘规整费’，还有你们这些新奇吃食的‘安心费’，可不能少。这样吧，凑个整，拿二百文来，再包上几样你们这卖得最好的点心，让爷带回去给兄弟们也‘查验查验’。以后嘛，每个月，都懂点事，爷保你们清心居平安无事！”
孙三娘一听不用停工，大大松了口气，虽然二百文加点心让她肉痛，但比起停业的损失，己是万幸。
她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谢张爷开恩！阿贵，快去取钱！莺儿，快给张爷包点心！”
柳莺儿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敬：“是，大娘。张爷稍候。”她转身回到后厨，动作利落地包了几样卖得最好的点心：灌汤包、凉拌三丝、还有一小盒新做的蜜饯果子。当她把点心和一个沉甸甸装着二百文钱的布袋双手奉上时，张衙役满意地掂了掂，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真心的笑容。
“行了，好好做生意吧。记住，以后老实点，别惹事！”张衙役丢下这句话，带着跟班，拎着“孝敬”，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看着张衙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孙三娘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拍着胸口连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个挨千刀的王麻子！肯定是他捣的鬼！”
她转向柳莺儿，又是后怕又是心疼钱，“莺儿啊，多亏了你机灵！那碗面送得及时，话也说得在理！不然今天这关，真不好过！”
柳莺儿扶着孙三娘坐下，递上一杯温水，眼神却异常冷静：“大娘，破财消灾罢了。只是经此一事，我们更要加倍小心。王麻子……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望向门外斜对面那个油腻的摊子，王麻子正得意洋洋地朝这边张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阴狠和嘲弄。
这第一次正面的交锋，虽然以柳莺儿的隐忍和破财暂时化解，但她心中那簇名为“野心”的火焰，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王麻子的卑劣手段，张衙役的贪婪嘴脸，都像冰冷的针，狠狠刺醒了她。
仅仅在孙三娘的羽翼下做一个“摇钱树”厨娘，是远远不够的！
她的命运，她的心血，随时可能被这些市井的魑魅魍魉轻易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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