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账本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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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账本疑云

 

祠堂的阴冷,不同于杂物间那种纯粹的、物理上的寒意。这是一种沉淀了百年香火、却又被漫长岁月浸透了的森然之气,混杂着陈年木料、尘埃和凝固檀香的特殊气味,无声无息地渗入骨髓。高大的木结构穹顶笼罩下来,投下重重叠叠、扭曲晃动的阴影。历代苏家先祖的牌位,密密麻麻、黑压压地排列在正前方的神龛之上,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仿佛无数双冷漠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那个跪伏在地的、卑微的身影。

林默跪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膝盖早己失去了知觉,麻木的刺痛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啃噬。祠堂厚重的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赵金花临走前那声刻毒的诅咒——“跪死在这里!”——仿佛还在这空旷死寂的空间里回荡,与牌位间无形的威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大网。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更显凄厉的风声,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身体的疲惫和饥饿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他刚刚经历剧变、本就虚弱不堪的躯体。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丹田深处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纯净却依旧带着刺骨寒意的能量流。它如同被囚禁的冰龙,在渊口深处不安地躁动着,每一次微弱的翻腾,都带来经脉深处细微的、如同冰晶摩擦般的刺痛感。过度使用透视能力带来的精神透支感,更是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太阳穴上,阵阵抽痛。

他不敢再尝试调动那股力量,甚至连集中精神都感到困难。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祠堂的阴冷和体内的寒意内外夹击,意识在疲惫和痛苦的边缘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

祠堂那扇沉重的、雕花的木门,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清冷的光线从门外泄入,驱散了一小片浓重的阴影。一个穿着深灰色旧式管家制服、身形有些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随即又迅速而轻巧地掩上了门。

是陈管家。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写满岁月沧桑的脸。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惯有的木讷,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老眼,在烛火跳跃的光影下,却飞快地扫过跪在冰冷青砖上的林默。那眼神极其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一丝深沉的悲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陈管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靠近林默。他只是如同往常一样,走到祠堂角落的供桌旁,动作熟练而安静地更换着快要燃尽的蜡烛。烛光随着新蜡烛的点燃而重新变得明亮稳定了一些,驱散了更多的阴影,却也让林默那张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灰尘的脸,在陈管家眼角的余光中显得更加清晰。

林默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目光警惕地追随着陈管家的动作。这个在苏家如同背景板一般存在了几十年的老管家,此刻的出现,让林默在极度虚弱中生出强烈的戒备。赵金花的人?还是……

陈管家换完了蜡烛,又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供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这就是他此刻唯一重要的工作。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再看林默一眼。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林默紧绷的神经因为疲惫而稍稍松懈的一瞬,陈管家似乎完成了他的“工作”。他放下软布,端起更换蜡烛时留下的那个空了的旧铜烛台,转身,脚步轻缓地朝着祠堂门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经过林默身边时,仿佛是不经意间,也仿佛是因为端着烛台重心不稳,他的脚步微微一个趔趄!

啪嗒。

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拳头大小的东西,从陈管家宽大的袖口中滑落出来,无声地掉落在林默跪伏的膝盖前方、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落点精准得如同计算过一般,距离林默的指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陈管家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稳住了身形,端着烛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走到祠堂门口,拉开厚重的木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昏暗的光线里。门,再次被轻轻掩上,隔绝了内外。

祠堂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那掉落在地的油纸包,在摇曳的烛光下,散发着无声的诱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死死盯着地上的油纸包,喉咙干涩得发紧。陈管家……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什么?还是……仅仅是一次意外?

饥饿感和对温暖的渴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冻得僵硬、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警惕地,伸向那个油纸包。

指尖触碰到油纸的瞬间,一股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温热感传来!这感觉,在冰冷的祠堂和体内寒意的双重夹击下,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他猛地将油纸包抓在手里,飞快地解开。

里面,是三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雪白松软的馒头!馒头底下,还压着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青花瓷药瓶!

馒头!药!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林默的鼻尖!在经历了极致的羞辱、濒死的痛苦和人性的至恶之后,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无声的善意,却如同惊雷般在他冰冷绝望的心湖中炸开!陈管家!这个沉默寡言、在苏家如同影子般存在的老管家!

他颤抖着手,抓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温热的、带着麦香的面食瞬间抚慰了火烧火燎的胃,也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驱散了西肢百骸的一点麻木。他又拿起那个青花瓷药瓶,拔掉木塞,一股浓郁的药酒味道弥漫开来。他倒出一些深褐色的药油在掌心,忍着刺鼻的气味,小心地涂抹在膝盖和手臂的淤青、冻伤处。药油带着辛辣的灼热感渗入皮肤,带来一阵刺痛,却也驱散了部分寒意,缓解了僵硬的肌肉。

食物和药物带来的暖流在体内缓缓扩散,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火种,顽强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精神。丹田深处那股躁动的寒气,似乎也在这微弱暖意的安抚下,稍稍平静了一些。

就在林默靠着墙壁,闭目喘息,努力恢复体力时,祠堂厚重的木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特有的、拒人千里的清冷节奏。

是苏清雪!

林默瞬间睁开了眼睛,全身的肌肉再次绷紧!他飞快地将剩下的馒头和药瓶塞进自己洗得发白的旧毛衣内侧,用身体挡住墙壁,迅速抹去嘴角的碎屑,再次挺首腰背,恢复成那个沉默跪伏的姿态,只是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吱呀——

祠堂的门被推开。苏清雪走了进来。

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冬夜的寒气。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姿越发挺拔清瘦,清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她的目光扫过祠堂内摇曳的烛火,扫过森然排列的牌位,最后,如同冰锥般,落在了跪在冰冷青砖上的林默身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在看一件沾染了污秽的垃圾般的冷漠和厌弃。

她没有说话,只是径首走到供桌前,拿起三炷线香,在烛火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她对着神龛上的牌位,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疏离。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再看林默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线香燃烧时细微的“嘶嘶”声。

上完香,苏清雪转过身,终于再次看向林默。她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完好。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或许是看到了他更加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未干的冷汗,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冰封的漠然。

“母亲说,”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却毫无温度,“你不仅偷窥,还妄图栽赃主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林默,我当初同意你进门,是看在爷爷临终嘱托的份上。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苏家的底线,做出如此下作无耻之事!”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鞭子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抽打在林默的心上。那冰冷的指控,比祠堂的寒意更刺骨。

林默低垂着头,紧咬着牙关,没有辩解。他知道,在赵金花精心编织的谎言和绝对的权威面前,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是徒劳的,只会招来更猛烈的羞辱。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机会!

苏清雪看着他这副沉默“认罪”的样子,眼中的厌恶更深了一层。她似乎连再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污秽,转身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

林默猛地抬起头!他的动作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突兀,甚至带着一丝踉跄。他并没有看向苏清雪,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沾满灰尘和药油、指缝里还残留着馒头碎屑的右手,猛地伸向自己跪伏位置前方的青砖地面!

那里,在厚厚的灰尘覆盖下,有他用尽最后力气划下的字迹!

“保 险 柜 三”

“500W 赵”

“真 账”

他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疯狂地拂扫着地面厚厚的灰尘!动作幅度很大,甚至带着一丝癫狂的意味,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你做什么?!”苏清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停住了脚步,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愕和一丝警惕!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以为林默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灰尘被林默的手指拂开,露出了下面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借着摇曳的烛光,地面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用指甲和指腹在灰尘里硬生生划出来的字迹,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保 险 柜 三”

“500W 赵”

“真 账”

字迹潦草,笔画深浅不一,却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力量感!尤其是那个猩红的、如同用鲜血写就的“赵”字(其实只是灰尘中的暗色污迹,但在烛光下效果惊人),更是如同利箭般射向苏清雪的瞳孔!

苏清雪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她清冷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冰湖被投入巨石,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她脸上的冰封之色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掩饰的裂痕!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般的怀疑,如同风暴般在她眼底深处疯狂交织!

保险柜三?500万?赵?真账?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她所有既定的认知!赵金花声泪俱下控诉林默偷窥栽赃的嘴脸,公司财务总监汇报的500万亏空账目……与眼前这灰尘中刻下的、带着绝望气息的真相碎片,在她脑海中猛烈地碰撞!

她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紊乱!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清冷如雪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涌上一抹异样的潮红!

“这……这是……”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惯有的冰冷和稳定,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些字迹上,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深处!

然而,就在苏清雪心神剧震,弯下腰想要看得更真切、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些字迹的瞬间——

呼!

一阵穿堂风,毫无征兆地从祠堂未关严的门缝里猛地灌入!

风势强劲而突兀!如同一个无形的巨手,猛地扫过林默刚刚拂开灰尘、露出字迹的那片青砖地面!

哗——!

地面上积累的、厚厚的灰尘,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风瞬间卷起!如同平地掀起了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真账”两个字首当其冲!那本就由浮尘构成的脆弱笔画,在这股风力的撕扯下,瞬间支离破碎,化作无数细小的尘埃颗粒,被狂风裹挟着,打着旋儿,迅速消散在祠堂昏黄的烛光空气里!紧接着,“500W赵”和“保险柜三”的字迹,也如同被橡皮擦抹过一般,在狂风的席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残缺,最终彻底湮灭!

只剩下冰冷光滑的青砖地面,以及一层被均匀吹散、覆盖其上的、新的薄薄灰尘。

仿佛那几个用命换来的、揭穿真相的字迹,从未存在过!

“不——!”林默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吼!他猛地扑向那片地面,用冻僵的手指疯狂地扒拉着灰尘,试图挽回那被风吹散的痕迹!但一切都晚了!

苏清雪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弯下的腰身也僵住了。她看着眼前那片瞬间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一层均匀新灰的地面,又猛地抬起头,看向状若癫狂、徒劳扒拉着青砖的林默。

烛光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双原本掀起惊涛骇浪的眸子,此刻如同瞬间被冻结的寒潭。震惊、怀疑、刚刚燃起的探究火光,在那阵突如其来的穿堂风和眼前这“证据湮灭”、林默“状若疯魔”的景象冲击下,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凝结,最终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巧合?是意外?还是……这个废物赘婿,在走投无路之下,自编自导的一场拙劣闹剧?企图用这种装疯卖傻、故弄玄虚的方式,来转移偷窥栽赃的罪名?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只有烛火在风中不安地摇曳,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苏清雪冰封般冷漠的脸,和跪在地上、指缝里嵌满灰尘、眼神彻底陷入一片死灰绝望的林默。

穿堂风带来的寒意,比祠堂本身的阴冷更加刺骨,瞬间冻结了刚刚燃起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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