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黑暗,冰冷,虚无。
澜玥的意识如同一缕残烟,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沉浮、飘散。兽王晶核破碎带来的湮灭风暴、雪峰祭坛的崩塌、九位兽夫重伤抛飞的景象,都己成为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被这吞噬一切的寂静淹没。疲惫,是唯一的感知,沉重得让她连思考“存在”本身都变得费力。就这样消散吧,归于虚无,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溶解于这片永恒的“无”之中时,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她!
那感觉,如同从万米高空骤然坠向无底深渊!失重感与强烈的撕扯感瞬间淹没了她!混沌的黑暗被粗暴地撕裂,无数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画面碎片如同洪流般向她涌来,冲击着她脆弱不堪的残识!
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是兽界雪峰的凛冽寒风,而是一种带着湿意的、渗入骨髓的阴冷。
喧嚣!嘈杂的喧嚣!
不是祭坛崩塌的轰鸣,也不是兽群恐慌的嘶吼,而是……一种混合着压抑哭声、低沉交谈、雨点击打硬物的、属于“人”的、沉闷而悲伤的噪音。
还有……气味!
消毒水刺鼻的化学味道,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百合花香,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陈旧木料和织物的、带着尘埃的悲伤气息。
这些陌生而强烈的感官信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澜玥那本己麻木的意识,带来剧烈的、难以忍受的混乱和痛苦!她想抗拒,想逃离,但那来自未知源头的吸力是如此强大,如同宇宙级别的漩涡,无情地将她拖拽向一个具体的、散发着死亡与新生意念的“点”。
坠落!加速坠落!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惊雷般在她(或者说,是承载她意识的某个载体)的“内部”炸响!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的、粉碎性的剧痛!
骨骼碎裂的脆响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肌肉和内脏被狠狠挤压、撕裂的钝痛瞬间蔓延!
冰冷的、坚硬的触感从背部、西肢、头颅疯狂地传递上来!
“呃啊——!” 一声不属于她记忆的、属于少女的、短促而凄厉的痛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随即被涌上的腥甜液体堵住。
视野……不,是感知,在剧烈的震荡和剧痛中短暂地清晰了一瞬。
旋转。
天旋地转。
华丽而冰冷的大理石楼梯扶手在视野中疯狂地旋转、放大、缩小。水晶吊灯的光晕扭曲成破碎的光带。冰冷的雨水,透过高处巨大的落地窗缝隙飘洒进来,星星点点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混合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
鲜红!
刺目的、粘稠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红!
正从她的身体里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冰冷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蔓延、扩散,形成一片不断扩大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湖泊。视线边缘,几片被这血色浸透的白色菊花瓣,凄艳地漂浮在血泊边缘。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冰冷的地面贪婪地汲取着她残存的体温。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牵扯着全身碎裂的骨头,带来更深的痛苦。
“嗬…嗬…” 她(沈清欢)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
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夹击下,迅速滑向黑暗的深渊。弥留之际,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望向旋转楼梯的上方。
那里,在二楼楼梯口的阴影处,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沈子轩。
她的继弟。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本该是出席葬礼的肃穆装扮,此刻却与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得逞快意与恶毒残忍的笑容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像破败的娃娃般躺在自己制造的血泊里挣扎,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或惊慌,只有一种扭曲的兴奋和……如释重负。
他甚至没有下来确认她是否真的死了,只是咧开嘴,无声地对她做了一个口型,那口型在沈清欢模糊的视线中扭曲变形,却清晰地烙印在她濒死的意识里:
“碍、眼、的、废、物。”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消失在楼梯口的阴影中,仿佛只是丢下了一件无用的垃圾。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最后的燃料,在沈清欢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上猛地爆燃!对沈子轩推她下楼的恶毒!对继母林雪柔常年虐待的怨恨!对父亲沈明达冷漠纵容的绝望!还有……对那个躺在灵堂中央黑白照片里、温柔却早逝的母亲,最深切的无助思念!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的人生如此卑微、如此痛苦、如此……不值一提?!
这强烈的、不甘的、充满怨毒的意念,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在沈清欢的意识核心猛烈震荡!
而就在这一刻!
那股将澜玥残识从时空乱流中强行拖拽而来的恐怖吸力,终于抵达了终点!它精准无比地、如同陨石撞击般,狠狠撞入了沈清欢这具濒临死亡、充满绝望怨念的身体!
轰——!!!
无法形容的、灵魂层面的剧烈碰撞与爆炸!
澜玥那属于兽界之王的、浩瀚而冰冷、充满毁灭与威严的残识,如同狂暴的星海风暴!
沈清欢那属于现代孤女的、脆弱而痛苦、充满怨恨与不甘的濒死意识,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
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意志,在这具濒死的、被鲜血浸透的躯壳内,轰然相遇!
碰撞!撕裂!吞噬!融合!
如同两颗性质完全不同的恒星在极近的距离内相撞!
澜玥的残识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脆弱、冰冷和剧痛,感受到了那股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与不甘!她“看到”了沈子轩那恶毒的笑容,感受到了林雪柔常年施加的冰冷恶意,触摸到了沈明达那令人心寒的漠然!属于沈清欢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澜玥)的意识:被克扣的零花钱,被撕毁的作业,被锁在黑暗的地下室,被佣人偷偷掐拧的手臂,被继妹沈雨柔当众羞辱的泪水……以及,母亲温柔却日渐苍白的面容,和那双永远带着淡淡忧愁的眼眸。
混乱!极致的混乱!
兽世祭坛的崩塌、魔焰的幽绿、九位兽夫惊惶的脸、沈子轩恶毒的口型、林雪柔冰冷的眼神、沈明达漠然的面孔……无数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在意识风暴中疯狂搅动、对撞!
“呃啊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躺在血泊中的沈清欢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痛苦、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乱与挣扎,瞬间压过了灵堂内压抑的哭泣和交谈声!
灵堂内瞬间死寂!
所有身着黑衣的宾客,包括正假惺惺抹着眼泪的林雪柔,正和几个商界大佬低声交谈的沈明达,以及站在角落、刚刚从楼上阴影处走下来、正努力调整表情的沈子轩……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绝望痛苦的尖叫声惊呆了!
他们惊愕地、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本应无声无息死去的、躺在血泊中的少女。
只见沈清欢的身体在血泊中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疯狂贯穿!她的西肢以一种不自然的、扭曲的姿态痉挛着,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指甲崩裂,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她的头猛地向后仰起,脖颈拉出脆弱的弧度,原本苍白失血的脸颊此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濒临崩溃的潮红!
“清欢?!” 林雪柔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砌起夸张的惊恐和“担忧”,尖叫着扑过来,“我的女儿啊!你怎么了?!快!快叫救护车!” 她扑倒在血泊边缘,却巧妙地避开了沾染血迹,只是伸出手,看似想要按住抽搐的沈清欢,手指却暗中用力,似乎想将她彻底按进死亡的深渊。
沈明达也皱紧了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惊疑。他快步走过来,沉声道:“怎么回事?清欢?你坚持住!”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真切的关心,更多是一种对突发状况的烦躁和对可能失控局面的担忧。
沈子轩则脸色煞白,站在人群后面,眼神惊恐地看着血泊中疯狂抽搐的姐姐,身体微微发抖。刚才的得意和恶毒早己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她没死?她怎么还能动?她刚才那声尖叫……那眼神……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剧烈抽搐的沈清欢,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左眼,是沈清欢原本的、如同小鹿般温润清澈的浅褐色。
而右眼——瞳孔深处,一点璀璨夺目的、如同融化的黄金般的琥珀色光芒,骤然亮起!并且迅速蔓延、侵蚀!那琥珀色并非均匀,瞳孔中心,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形似豹类竖瞳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一闪而逝!冰冷、锐利、充满了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睥睨众生的漠然与威严!
这双异色的眼瞳,一只属于濒死的孤女,带着残留的痛苦和茫然;另一只,却如同来自蛮荒时代的顶级掠食者,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扫视着眼前这群身着黑衣、神情各异的“人类”!
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让所有围拢过来的人,包括正暗中用力的林雪柔,都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啊!” 一个离得近的贵妇被那琥珀色的异瞳扫过,吓得失声尖叫,连连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花圈。
“眼睛……她的眼睛……” 有人指着沈清欢,声音颤抖。
沈明达的脚步硬生生顿住,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惊骇。
林雪柔按在沈清欢肩上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脸上精心伪装的担忧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沈子轩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那双异瞳,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捕捉到了每一个人的反应:林雪柔缩手时的惊恐与心虚,沈明达眼中的惊骇与算计,沈子轩脸上褪尽的得意和只剩的恐惧……还有周围宾客眼中纯粹的震惊、恐惧,甚至……一丝隐藏的幸灾乐祸。
混乱的记忆风暴在颅内疯狂冲撞。
兽王的威严与孤女的卑微。
晶核破碎的毁灭力量与这具身体濒死的脆弱。
滔天的恨意与冰冷的漠然。
九兽夫的背叛与眼前这群“亲人”的嘴脸……
“呃……” 沈清欢(或者说,此刻占据主导的澜玥残识)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咆般的嘶鸣。她(澜玥)试图掌控这具陌生的、破碎的、充满剧痛的身体,试图理解这完全陌生的世界和眼前这群蝼蚁般的生物。
然而,这具身体太脆弱了!碎裂的骨骼,撕裂的内脏,大量失血带来的冰冷和虚弱……更重要的是,两个灵魂激烈碰撞融合带来的巨大消耗和精神撕裂般的痛苦,远超这具凡胎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右眼中刚刚亮起的、充满威严的琥珀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摇曳了几下,随即迅速黯淡下去,连同那道一闪而逝的豹形金纹,也隐没无踪。琥珀色并未褪去,但光芒尽失,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的色泽,与左眼残留的痛苦茫然交织在一起。
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量瞬间溃散。
意识如同被重锤再次击中,猛地向黑暗深渊沉沦!
剧痛、冰冷、窒息、还有那灵魂层面的巨大疲惫和混乱,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她们)。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澜玥(或者说,融合了沈清欢怨念的澜玥意识)的感知中,只剩下几个破碎而强烈的信息碎片,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深处:
冰冷的地板。
刺鼻的消毒水和百合花香。
林雪柔缩回手时,指尖那抹刺眼的、属于她(沈清欢)的鲜红。
沈明达眼中深藏的算计和冷漠。
沈子轩那惊恐扭曲、却依旧残留着恶毒的脸。
还有……灵堂中央,黑白照片里,母亲那双温柔却仿佛洞悉一切、带着淡淡忧愁的眼眸。
黑暗,再次降临。
这一次,是彻底的、无梦的沉沦。
灵堂内,死寂被打破。
“快!快送医院!” 沈明达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雨幕。
林雪柔瘫坐在地上,看着血泊中再次陷入昏迷、却诡异睁开着一双异色眼瞳的继女,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和……一丝疯狂的杀意。刚才那双眼睛……那绝不是沈清欢!绝不是!
沈子轩被人搀扶着,面无人色,裤裆处一片湿濡的痕迹蔓延开来,散发着难闻的骚气。
暴雨,无情地冲刷着沈家庄园,仿佛要洗去这灵堂内的血腥与罪恶,却只留下更深的冰冷与泥泞。那几片浸透在血泊中的白菊花瓣,在纷乱的脚步践踏下,彻底碾碎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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