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峰憋着笑，用勺背轻轻刮过汤面。油星在月光许云峰故意把竹筒往怀里一收，慢悠悠道：“哦？那正好，这汤本来也不够分。”
孩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鼻尖微微抽动，显然被那香气勾得挪不动脚。可嘴上却还硬气：“谁、谁稀罕！”可话音未落，肚子却极不争气地“咕噜”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山涧里格外响亮。
许云峰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舀了满满一勺汤，递过去：“行了，过路的，喝一口暖暖身子，夜里山风凉。”
孩子犹豫了一下，终于绷不住，一把接过竹筒，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热汤下肚，他眼睛一亮，却又强装镇定地抹了抹嘴，故作老成道：“嗯……还行吧，勉强能喝。”
许云峰挑眉：“勉强能喝？那剩下的我——”
“哎别！”孩子急了，一把抱住竹筒，耳朵尖都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说……再尝一口才能确定好不好喝！”
许云峰看着孩子紧紧抱着竹筒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故意板起脸，伸手作势要抢：“既然只是‘勉强能喝’，那还是还给我吧，省得你为难。”
孩子立刻侧身护住竹筒，耳朵更红了，结结巴巴道：“谁、谁为难了！我是怕你浪费……”他低头瞄了一眼竹筒里飘着野菜的热汤，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又小声补充，“再说了，我们村里人都说，粮食不能糟蹋……”
许云峰闻言，神色柔和下来。他蹲下身，平视着孩子：“你们村子离这儿不远？”
孩子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竹筒口，又小心地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就在山那头，翻过两个坡就到。今年是旱，但村里人少，山上的溪水还没断，林子里的果子、野菜也够凑合。”他顿了顿，偷偷瞥了许云峰一眼，“你……是从北边逃荒来的？”
许云峰叹了口气，望向远处尘土飞扬的官道：“是啊，北边几个县颗粒无收，连树皮都啃光了，只能往南讨条活路。”他收回目光，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你们村子倒是运气好。”
孩子低下头，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土坷垃：“其实……也没那么好。前些天村头的李叔家也断粮了，带着小娃娃去山里挖葛根，摔断了腿……”他声音越来越小，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要不要……跟我回村子看看？虽然没啥好东西，但总比在外头挨饿强！”
许云峰一愣，还没回答，孩子的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两人面面相觑，孩子瞬间涨红了脸，许云峰却哈哈大笑：“行啊，不过——”他指了指竹筒，“这汤到底好不好喝？”
孩子憋了半天，终于破功，咧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好喝！比村长家炖的菌子汤还香！”
许云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土：“那走吧，带路。不过说好了——”他眨眨眼，“要是村里人问起来，你得说这汤是你自己非要我分给你的。”
“啊？”孩子傻眼了，抱着竹筒追上去，“等等！这、这明明是你硬塞给我的——”
夕阳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吵吵嚷嚷地拐进了山道。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山风掠过青黄交错的野草，仿佛也带着一丝久违的生机。
许云峰跟着孩子走进村子时，天己经擦黑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妇人正围坐着剥豆子，见有生人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警惕地打量着。
孩子却不怕生，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献宝似的举起竹筒：“婶子！你们快闻闻，这汤可香了！”
最年长的妇人皱了皱眉，伸手把孩子拉到身边，眼睛却盯着许云峰：“这位是……？”
许云峰刚要开口，孩子己经抢着说道：“他是路上遇见的！还分了我汤喝！”说完，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补充，“他说……他是从北边逃荒来的。”
妇人们交换了个眼神。许云峰看得出来，她们眼里有怀疑，也有犹豫——这年头，谁不是被苦难磨得小心翼翼？可最终，那年长的妇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孩子的脑袋：“去，带你这位……客人去灶房，看看还有没有剩的馍。”
孩子欢呼一声，拽着许云峰的袖子就往里跑。许云峰回头冲妇人们点头致谢，却瞥见她们又低头忙活起来，只是动作比先前慢了许多，时不时还交头接耳几句。
灶房里，孩子踮着脚从橱柜里摸出半块粗面馍，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来：“就、就剩这些了……”
许云峰接过馍，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塞回孩子手里：“一起吃。”
孩子愣了愣，忽然鼻子一抽，低头狠狠咬了一口馍，含混不清地说：“你……你别嫌弃，等明年开春，地里的庄稼长好了，我请你吃白面馒头！”
许云峰笑了，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闯了进来，目光锐利地盯住许云峰：“听说村里来了外人？”
孩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馍差点掉地上。许云峰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挡在孩子前面，微微颔首：“这位大哥，叨扰了。我只是路过，讨口水喝。”
汉子眯起眼，上下打量他：“这年头，路过的人可不多。”
气氛一时凝滞。孩子突然从许云峰身后探出头，怯生生地说：“李叔，他、他真的是好人！他还给我喝汤……”
被称作“李叔”的汉子神色稍缓，但仍旧盯着许云峰：“你从哪儿来？”
许云峰沉默片刻，终于轻声开口：“从北边清平镇逃荒出来的。”
这话一出，灶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柴火偶尔的噼啪声。李叔的眼神变了变，最终长叹一声，拍了拍许云峰的肩膀：“活着就好。”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说：“村西头有间空着的柴房，你要是不嫌弃，今晚就歇那儿吧。”
孩子惊喜地拽住许云峰的衣角，小声道：“李叔答应了！他可是村里最凶的人！”
许云峰望着李叔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远处，不知谁家传来了悠长的笛声，混着夜风，飘散在星子初现的天幕下。
这一夜，许云峰躺在柴房的干草堆上，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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