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在飞沙走石中睁眼，虚空中的梵文如退潮般消散。
他扶着断墙站起身，掌心蹭到古刹青砖的粗粝，抬眼便见小和尚立在丈外，袈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绑着防沙布条的芒鞋。
“方才……是你在念咒？”他哑着嗓子开口，喉间还沾着幻境里的虚妄金粉。
小和尚笑着合十，指尖佛珠转出沙沙轻响：“施主醒了便好。你我同属御灵阁，自当互帮互助。”
“还未请教法号。”叶辰摸出怀里的羊皮水囊，递过去时留意到少年人喉结微动。小和尚接过水囊灌了两口，喉结滚动间漏出几滴水珠，沾湿了脖颈间的佛珠：“小僧悟尘。”
小和尚将空了的羊皮水囊轻轻放下，抬头望向叶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施水。不过施主的朋友们还困在阵中，若再拖延，恐有危险。”
叶辰闻言心下一紧，目光焦急地望向雾气弥漫处，又转头看向小和尚：“悟尘大师，可有办法救他们？”
小和尚看向叶辰，眼神清澈如泉：“阿弥陀佛，施主与我既同属御灵阁，便是有缘。而且若放任他们被困魔阵同化，日后即便是小僧对上，也难有胜算。施主莫急，且随我来。”
小和尚在林楚瑶身前三步盘腿坐下，袈裟铺散如灰莲。木鱼声“咚——咚——”敲碎雾气，他垂眸捻动佛珠，声线清冽如泉：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林楚瑶的幻境里，教室吊扇发出恼人的嗡鸣。她盯着数学卷最后一道压轴题，笔尖在草稿纸划出道道歪斜的公式。腕间电子表跳成“距高考30天00:00”，鼻血滴在“重点高校冲刺卷”封面上，晕开暗红的花。
“这个导数......该用洛必达还是泰勒？”她咬着笔杆喃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窗外忽然飘来黄梅戏的咿呀唱腔，恍惚间似有穿长袍的人影掠过走廊——但眨眼间又变成班主任抱着试卷的身影。
古刹寺的雾气凝如墨团，小和尚突然睁眼，睫毛上的雾珠簌簌滚落。
他抬手将木鱼重重叩在青石板上，木槌落下时竟震出金纹：“施主且退！”
这声喝令如晨钟撞响，叶辰只觉一股沛然力道推着他连退三步，后背贴上潮湿的石壁才稳住身形。
小和尚屈指弹向木鱼，节奏骤然如急雨敲窗：“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法舍利佛！”
少年诵经声陡然拔高，声线却清透如初春融雪，每一个字都裹着金光刺破雾障。叶辰耳中嗡鸣，忽见虚空中浮出层层叠叠的经卷，每一页都写着斗大的“空”字，在雾气里旋成金色旋涡。
幻境中，林楚瑶的钢笔“啪”地断成两截。教室楼顶的铜钟恰在此时轰鸣，“当——”
的尾音拖得极长，震得玻璃幕墙嗡嗡发颤。她盯着试卷上晕开的血渍，听见班主任的戒尺又重重拍下：“最后三十天还走神？！”
少女浑身发抖，却在钟声渐弱时，捕捉到一缕极细的佛号从窗缝钻进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小和尚的诵经声突然如潮涨般汹涌：“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他双掌合十推出，青石板上竟裂开金色莲纹，木鱼腾空飞起，每一次敲击都迸出火星。
叶辰目瞪口呆地看见，少年身后浮现出巨大的佛陀虚影，垂目捻珠的手势与小和尚分毫不差。
幻境中的吊扇突然倒转，林楚瑶看着前座男生转着铅笔回头，他校服领口沾着疑似颜料的蓝斑，分明陌生却带着稔熟的笑意：“盯着倒计时的人，永远看不见日出。”
他拿起卫生纸，擦了擦林楚瑶流血的鼻子：“知道为什么候鸟能飞越雪山吗？”
男生从抽屉掏出颗皱巴巴的水果糖，糖纸印着早己过期的漫展海报，“因为它们不会边飞边计算翅膀扇动的次数。”
林楚瑶想开口，却被他塞了颗薄荷糖。冰凉从舌尖窜到太阳穴，她忽然看见试卷上的“重点高校”西个字裂成两半，露出底下藏着的涂鸦
——有人用圆规画了只背着书包的蜗牛，壳上写着“慢慢来，反正月亮也没按时圆过”。
“我表姐去年复读三次，”男生用铅笔在“三角函数”题面画螺旋线，每圈都比前一圈松弛，“最后没考上理想的大学，却在陪考时发现了自己的摄影天赋。
现在她给登山队当随队摄影师，拍的星空比任何公式都璀璨。”
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突然下起纸雨，每张纸片都变成透明的翅膀。
林楚瑶看见男生袖口的蓝斑其实是颜料混着修正液，画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海边灯塔
——他指尖掠过之处，试卷上的“立体几何”题竟化作沙滩上的沙雕城堡，潮水漫来时带着咸涩的风。
“高考是扇门，”他忽然举起她的断笔，笔杆在雾气中变成船桨，“但世界上有千万扇门。你看——”
他指向窗外，真实世界的小和尚正结印诵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叶辰的折扇在雾中展开成帆，帆面上有人用炭笔写着：“没考上清华的朱自清，写出了《荷塘月色》；没上过大学的沈从文，写出了《边城》。”
林楚瑶咬碎薄荷糖，甜辣在喉间炸开。她摸出男生给的彩色铅笔，在“距高考29天”的“2”上画了道波浪线，让它变成振翅的鸟。
倒计时牌轰然崩塌时，她听见男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不是写在倒计时里的数字，而是你写数字时，眼里有没有光。”
男生耸肩时，袖口的蓝斑蹭到林楚瑶的试卷，晕开小片星空。
讲台上班主任的粉笔悬在半空，粉尘凝固成“重点大学”的字样，他却从抽屉摸出枚生锈的钥匙，在倒计时牌上划开道缝隙：“我想高考的意义啊……大概是让我们知道，自己能为一件事拼尽全力
——但不是让我们为了它，把自己拼成只剩一种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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