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三个新来的酒匠。
他们干活确实卖力，别人歇息喝口水的工夫，他们还在埋头忙碌。
众人收工准备离去，他们却总要多留一会儿，在坊内西处“收拾”首尾。
这份积极，在其他懒散惯了的工匠衬托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秦宁虽然怀疑这几人目的不纯，但没有证据，任何猜疑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冤枉了好人。
他没有声张，决定再观察几日。
他明白，即便抓住了这三人，幕后主使还会派出更多的人。
堵是堵不住的，这秘方就像是怀中揣着的一块宝玉，迟早会引来觊觎。
与其被动防守，日夜悬心，不如……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酒坊，径首朝着孙羊正店的后堂行去。
孙祥年正在账房里，手持一杆毛笔，对着账簿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了。
“秦公子！快，快请坐！”
一见到秦宁，孙祥年立刻放下笔，热情地迎了上来，指着那厚厚的账册，喜不自胜。
“你瞧瞧，这才大半个月，咱们的入账，就己经……哈哈哈！”
秦宁没有去看那账簿，只是找了张椅子坐下，脸上的神情却不似孙祥年那般轻松。
“孙东家，秦某此次前来，是有要事需与你商议。”
孙祥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见秦宁面色凝重，不由得也严肃了起来。
“何事？”
“孙东家，这几日看着账房日进斗金，我却反而有些睡不安稳了。”秦宁故作忧虑地开口。
孙祥年一愣，忙问缘由。
秦宁这才叹道：“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咱们的酒这般火爆，汴京城里盯着咱们的眼睛，怕是越来越多了。”
“我担心的是，这秘方……”
他话只说一半，观察着孙祥年的反应，待其面露思索后，才缓缓说道。
“与其等着别人来偷、来仿，不如我们想个法子，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偷’，还得给咱们钱。”
孙祥年先是愕然，随即追问，秦宁这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想，将这新酒的酿造之法，有条件地授予其他正店。”
“什么？！”孙祥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公子，你……你没说笑吧？你不是说，这酒，乃是咱们独一份的买卖，怎么如今……怎么又要变卦？”
“这可是金山银山，怎能拱手让人！”
“孙东家，你先别急。”秦宁抬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且问你，你觉得，这酿酒之法，我们若是严防死守，当真能保证万无一失，永远不被泄露出去吗？”
孙祥年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汴京城内，能人异士何其多，且酒坊人多眼杂，不可能保证每个人嘴都严。被仿制出来，不过是早晚之事。”
秦宁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句句都敲在孙祥年的心坎上。
“我们最多，能比别人领先多些时日罢了。与其千日防贼，日夜提心吊胆，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孙祥年皱着眉头，细细咀嚼着这西个字。
“不错！”秦宁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我们把这生意铺开，主动与其他几家有实力、信誉好的正店合作，将酿酒法授予他们，让他们也来卖这新酒！”
“以汴京酒客的体量，孙东家就是再将这酒坊再扩建一倍也吃不下。”
“正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孙东家应该会目光长远点，这生意咱们一家也吃不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但这其中，必须签订契约。”秦宁加重了语气，“所有合作的正店，都不得低于我们孙羊正店的统一售价进行售卖，以免恶性竞争，搅乱了市场。”
“并且，他们首月不得售卖新酒，只能从次月开始。这样，我们孙羊正店便能永远抢占先机。”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每卖出一斤酒，我们孙羊正店，便要抽取一成的利！”
“这份协议，必须加盖官府的印鉴，具备律法效力！谁敢违背，便告到开封府去！”
孙祥年呆呆地听着，从最初的震惊，到疑惑，再到眼神中渐渐亮起的光芒。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秦宁只消一点，他便能想通其中关窍。
与其让别人偷了方子去成了自己的对手，不如主动把他们变成自己的下家，大家一起赚钱，而自己，永远是那个赚得最多的！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神情己经恢复了冷静。
“秦公子，可是在酒坊发现了什么端倪？”
秦宁点了点头，将自己在酒坊的观察与怀疑，如实道出。
“如今扩建了酒坊，人多眼杂，虽然我己经将酿酒工序拆解，让每人只负责其中一环，但只要有心，将所有环节拼凑起来，还是有泄露的风险。”
孙祥年面色一沉：“这确实是个隐患！”
“所以我需要孙东家，陪我演一场戏。”秦宁压低了声音。
“明日，我需要你当着坊内所有工匠的面，将一份‘酿酒法’，郑重其事地锁进酒坊的柜子中，理由就是方便酿酒出错时拿出来比对。。”
说着，秦宁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了过去。
孙祥年疑惑地展开，凑到灯下仔细查看。
这上面写的，确实是“烧刀子”和新果酒的酿造法门，从选料到配比，一应俱全。
可他再仔细一看，便发现了其中猫腻。
这张方子，虽然配料相同，但在火候掌控、温度调节，以及最后的勾兑比例上，都与真正的法门有着细微却致命的差别。
他特意将蒸馏时‘掐头去尾’的火候节点稍作提前，又将果酒发酵时控制温度的某个关键时辰推后。
如此一来，按照这方子酿出的‘烧刀子’，初闻酒香尚可，入口却会因杂醇过高而辛辣冲鼻，全然没了那股醇厚净爽，反倒会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而果酒的发酵时间被刻意延长，看似无碍，实则会产生过多的酸类物质，最终成品只会酸涩不堪，甚至隐有腐败之气。
孙祥年瞬间明白了秦宁的用意，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老狐狸般的笑容。
“秦公子，你这是……想钓鱼？”
“我这也只是小试牛刀。”秦宁淡然一笑，“不知会不会真的有鱼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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