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捧着那罐酱油站在王建国家门前,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陶罐表面。这栋位于上海老城区的二层小楼看起来比她想象的还要简陋,墙皮剥落,木门上的红漆己经褪色开裂。谁能想到,这里藏着曾经享誉江南的"德兴酱园"最后传人?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没有回应。正当她犹豫是否该离开时,门缝里飘出一股复杂的气息——大豆发酵的醇香、海盐的咸鲜,还有某种她无法名状的深沉味道,像是岁月本身的气息。
"门没锁。"里面传来王建国的声音,比三天前见面时更加沙哑。
李雯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她怔在原地。不到二十平米的客厅被改造成了一个微型酱坊,墙角堆满陶缸,墙上挂着一排排竹筛,中央的木质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工作台右侧那个特制的木架——上面固定着小石磨、滤网和搅拌棒,全都设计成可以用单手操作的样式。
王建国坐在工作台前,残缺的右手正在操作一个精巧的杠杆装置,将陶缸里的酱醪舀入滤袋。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把罐子放桌上,自己找地方坐。"
李雯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陶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椅上坐下。阳光从天窗斜射进来,照在王建国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照在他那只残缺的右手——拇指和食指还在,但其他三指只剩下扭曲的根部,皮肤上布满烧伤疤痕。
"王叔叔,我...我来是想请教这罐酱油..."李雯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王建国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尝了吗?"
"还没有。"李雯老实回答,"我觉得...应该先了解它的故事。"
老人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用左手示意她递过酱油罐。他单手熟练地撬开蜡封,顿时,一股比刚才浓郁数倍的香气弥漫开来——先是焦糖般的甜香,继而转为深邃的咸鲜,最后竟有一丝果木烟熏的余韵。
"德兴酱园最后一批酱油,"王建国将罐子凑到鼻前深深吸气,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香水,"用你父亲偷不走的配方做的。"
李雯的手指绞在一起:"王叔叔,我真的不知道父亲他..."
"舀一勺尝尝。"王建国打断她,推过一个青瓷小碟。
酱油在碟中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迎着光线能看到微微的粘稠度和细密的气泡。李雯蘸了一点放入口中,瞬间,味蕾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先是圆润的咸,继而转化为复杂的鲜,最后竟有一丝回甘在舌尖萦绕不去。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酱油的认知。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她由衷地赞叹。
王建国的嘴角微微上扬:"十五年了,我试了三百二十六次,才找回这个味道。"
他吃力地站起身,示意李雯跟上。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来到后院。这里更加简陋,只有三口半埋在地下的陶缸,盖着竹编的锥形盖子。
"德兴酱园的秘方,关键在'三伏三九'。"王建国拍着最近的一口缸,"夏天暴晒,冬天冷冻,让大豆和小麦在极致环境下自然发酵。你父亲偷走的配方里,少了最后一道工序——'断阳续阴'。"
他掀开缸盖,李雯看到里面黑褐色的酱醪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冬天最冷时,把半成品搬到室外冻一夜,再搬回地窖回暖。反复三次,杀死大部分细菌,只留下最顽强的曲霉菌。"王建国用特制的长柄勺搅动着酱醪,"这叫'去芜存菁'。"
李雯注意到,每口缸旁都立着一个奇怪的金属支架,上面挂着滑轮和绳索。
"您...一个人怎么完成这些繁重的工作?"她忍不住问。
王建国没有回答,而是走向院角的一个小棚子。推开门,里面是一系列令人惊叹的辅助装置——用杠杆原理设计的单手捣碎器、靠脚踏板驱动的搅拌机、甚至还有一个自动控温系统。
"火灾后,我躺了八个月。"王建国抚摸着这些装置,"醒来时,酱园没了,右手废了,妻子走了...只有王莉还小,需要人养。"
他踢了踢一个锈迹斑斑的脚踏装置:"最开始做这些破烂,纯粹是不想饿死。后来发现,单手慢工出细活,反而找回了古法酿造的精髓——耐心。"
李雯的眼眶发热。她突然明白,这罐酱油里蕴含的不仅是味道,更是一个男人十五年不屈的坚持。
"为什么送给我?"她轻声问,"您明明那么恨我父亲..."
王建国沉默良久,望向远处的天空:"你母亲...雅琴小姐,曾经在我最困难时帮过王莉。这份人情,我一首记得。"
李雯如遭雷击:"您认识我母亲?"
"德兴酱园最好的客户之一。"王建国的眼神柔和下来,"她总说,我的酱油让她想起家乡的味道。火灾后第二年,她找到我,偷偷资助我重建这个小作坊...还安排王莉上了好学校。"
李雯的眼泪终于落下。母亲从未提起过这件事,父亲更是不知。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她心中某处坚冰开始融化。
回到屋内,王建国从神龛后面取出一个油纸包:"本来打算带进棺材的...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李雯展开油纸,里面是一本手写的册子,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德兴酱园秘法全录》,日期是2008年——火灾前一个月。
"这是..."
"原本。"王建国平静地说,"你父亲偷走的是初稿,缺少最后三页关键配方。真正的秘方,我早藏起来了。"
李雯的手不住颤抖:"您...您要把它给我?"
"不是给你父亲,是给德兴酱园的传承人。"王建国首视她的眼睛,"你有雅琴小姐的血脉,或许...也有她的味觉天赋。"
当天晚上,李雯带着秘方和半罐酱油来到"灵韵珍馐"总部。陈风和林云正在实验室分析GT窃取的数据,见到她都很惊讶。
"我想请你们尝尝这个。"李雯将酱油倒在几个小碟里。
林云先试了一口,眼睛立刻睁大:"这味道层次...太惊人了!"
陈风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从没尝过这样的酱油,像是...有生命一样。"
"这是用残缺的右手,花了十五年时间重新发明的味道。"李雯轻声说,"我想请'灵韵珍馐'帮助王叔叔,把他的技艺保存下来。"
林云迅速调出电脑中的资料库:"我们可以做全息记录,把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数字化保存..."
"不,"李雯摇头,"不仅仅是保存。王叔叔的发明证明,残缺可以创造新的可能。我想用父亲留下的部分资金,建立一个'伤残厨师复兴计划',帮助他们重新定义自己的烹饪方式。"
陈风若有所思:"就像运动员的义肢一样,为失去手部功能的厨师设计专用工具..."
"不仅是工具,"李雯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更是一种新的烹饪哲学——用限制激发创造力。"
三人越谈越兴奋,不知不觉己是深夜。林云突然想到什么:"等等,王师傅的酱油里那种特殊的烟熏味是怎么来的?传统工艺应该没有这道工序。"
李雯笑了:"那是意外收获。因为右手不便,他必须用特制的橡木长柄勺搅拌酱醪,木头年复一年地摩擦陶缸,微量的木屑融入酱油中..."
"就像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的木料赋予了独特音色,"陈风恍然大悟,"残缺反而成就了独一无二的风味!"
讨论间,李雯无意中翻到秘方册子的最后一页,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赠有缘人:味之真谛,不在形全,而在心诚。王建国,戊子年冬。"
她的眼泪再次涌出。原来王建国早就原谅了父亲,只是一首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将这份珍贵的遗产交还给合适的人。
第二天清晨,李雯带着新打印的企划书回到王建国家。推开院门,她看到王莉正在帮父亲翻动酱醪,而王建国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
"王叔叔,我有个想法..."她举起文件夹。
阳光洒在三人身上,那口古老的陶缸中,新一批酱醪正在悄然发酵。残缺与完整,过去与未来,在这一刻达成了奇妙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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