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水晶吊灯的光落进骨瓷汤碗,映得奶油蘑菇汤一片暖金色。林振华放下银勺,餐巾按了按嘴角,目光转向被保姆抱在专属高脚椅里的林晓燕。
“下午的事,妈妈都告诉爸爸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压得餐厅里侍立的佣人都屏息凝神。“晓燕,想帮助别人,心是好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但你是林家的女儿,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外面世界复杂,人心也复杂。随意靠近陌生人,尤其是…那些境况不好的人,不安全。明白吗?”
林晓燕捏着手里那只软胶小鸭子,鸭子被捏得“嘎”一声怪叫。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仿佛被父亲话语里的重量压得抬不起头。她没吭声,只是把小鸭子捏得更扁了些,指节都泛了白。
苏婉放下汤匙,声音温软地接过话头:“晓燕乖,你还小,不懂外面有些人的难处和心思。妈妈不是怪你,是怕你受伤害。”她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拂开女儿额前细软的刘海,“喜欢小朋友,想分享玩具,这很好。下次,让张阿姨或者妈妈陪着,好不好?”
林晓燕依旧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在高脚椅里显得格外单薄。她只是固执地、一下下地捏着那只可怜的鸭子,“嘎…嘎…”的微弱声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异常清晰。她能说什么?说那个妇人警惕自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说那个叫李川的小男孩破旧的衣服和怯懦的神情让她灵魂都在颤抖?说那不是随意的“陌生人”,那是她必须守护的前世的自己?这些话堵在喉咙口,憋得她小小的胸腔发闷,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苏婉见她这副倔强又委屈的模样,心软成一团,伸手将她从高脚椅里抱了出来,搂在怀里轻轻摇晃,像安抚一个真正的、受了惊吓的婴孩。“好了好了,妈妈知道晓燕最乖了,只是好心。我们不说了,喝汤好不好?”她示意保姆端来温度适宜的汤羹。
温热的汤匙凑到嘴边,带着奶香和蔬菜的清甜。林晓燕机械地张开嘴,任由那温润的液体滑入喉咙。汤很美味,是顶级食材精心熬制的味道,可她却尝不出半分滋味。舌尖弥漫开的,只有一种冰冷的苦涩。她缩在母亲馨香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蹭着苏婉柔软的丝绸衣料,眼睛却透过餐厅敞开的落地窗,望向外面庭院里被精心修剪过的、绿得发亮的草坪。
草坪尽头,是庄园高高的黑色雕花铁艺围栏,坚实冰冷,将内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围栏外,是模糊的车流声和城市隐约的轮廓。那个穿着破旧、眼神疲惫的妇人,那个叫李川的孩子,就在那片轮廓的某个角落,像沉在深水里的影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被,将她小小的身体层层裹住。她是林晓燕,深空科技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被无数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她拥有旁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资源,可此刻,她连想靠近那个孩子,给他一个廉价的塑料玩具,都成了一种僭越,一种危险,一种需要被父母严肃“教育”的错误。
这巨大的身份鸿沟,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冰冷地横亘在她眼前。她这身昂贵的粉蓝蕾丝裙,她颈间挂着的细巧金锁,她身处的这栋奢华庄园,甚至母亲此刻充满怜爱的怀抱,都成了无形的牢笼,将她牢牢锁住,也将那个挣扎在泥泞里的孩子,隔绝在触不可及的天涯。
保姆抱着她回到宽敞得近乎空旷的儿童房。巨大的落地窗垂着轻盈的白纱,阳光斜射进来,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昂贵的香薰味道。林晓燕被小心地放在地毯中央,身边堆满了各种进口的、设计精巧的玩具:色彩鲜艳的积木,会唱歌的电动玩偶,毛绒得能陷进去的大熊。
张阿姨蹲在旁边,脸上堆着笑,拿起一个会发光的音乐球,轻轻推到她面前:“小姐,看,小球会唱歌哦!亮晶晶的,多漂亮!”
音乐球发出叮叮咚咚单调而欢快的电子音,五颜六色的光点在里面旋转跳跃。林晓燕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空洞。保姆的笑容,玩具的光彩,房间的舒适,此刻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手脚并用地爬开,爬到房间另一端的穿衣镜前。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光洁如新,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卷曲的胎发被精心梳成两个小揪,用缀着珍珠的发卡固定。身上是另一个保姆刚给她换上的崭新家居服,柔软的白色棉纱质地,领口袖口缀着细密的蕾丝花边。镜子里的小人儿唇红齿白,皮肤像上好的细瓷,找不出一丝瑕疵。
可林晓燕看着镜中的倒影,胃里却像塞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这身华服包裹着的,真的是她吗?是那个在廉价出租屋里啃着冷馒头、被老板指着鼻子骂、最终在绝望中结束一切的落魄青年李川?
镜子里,那双属于孩童的、本该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此刻翻滚着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和愤怒。她猛地抬起小小的拳头,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镜面!
“咚!”
一声闷响。镜子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漾起。反而是她细嫩的手背关节处,迅速泛起了刺眼的红痕。尖锐的痛楚沿着神经窜上来,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那股几乎要爆开的无名火。
张阿姨惊呼一声扑过来,心疼地捧起她的小手:“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打镜子呀!手疼不疼?快让阿姨看看!”她对着那点红痕又吹又揉,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重伤。
林晓燕任由她摆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镜子上。镜中的小人儿也回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一种冰冷的嘲弄。是啊,愤怒有什么用?砸碎这面镜子,砸碎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甚至砸碎这个金丝笼般的庄园,就能填平那条深不见底的阶级鸿沟吗?就能让那个缩在破旧衣衫里的小男孩不再挨饿受冻,不再被那个醉醺醺的父亲打骂吗?
不能。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前世那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无力感,潮水般重新涌来。但这一次,不一样。前世的李川只能被动承受,在泥泞里越陷越深。而现在的她,是林晓燕!她拥有李川梦寐以求的一切——资源、身份、时间,还有提前知晓未来的金手指!
愤怒无用,自怨自艾更是懦夫行径。她必须冷静,必须找到新的路径。首接接触,在目前这具三岁幼儿的身体和这重千金小姐的身份桎梏下,无疑是死路一条。她需要更隐蔽的武器,更聪明的策略。
视线缓缓从镜中那身刺眼的华服上移开,落到房间角落一个矮矮的原木色小书架上。那上面零星摆着几本色彩鲜艳的硬壳绘本,是苏婉偶尔给她念着玩的。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猛地在她脑海中亮起,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
知识!力量!掌控!
前世卑微如尘,不就是因为一无所有,连挣扎的资本都匮乏吗?知识就是力量,信息就是武器。她要利用林家这取之不尽的资源库,疯狂地武装自己!学语言,学文化,学一切能让她更快掌握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东西!只有自身强大起来,拥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她才能真正撬动林家的资源,才能编织出无形而坚韧的网,去守护那个风雨飘摇中的孩子。
同时,关于李川的信息收集绝不能停。城南旧区,红星机械厂家属区…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需要她耐心地、不动声色地一颗颗捡拾串联。她需要知道李川具体住在哪条街、哪个门牌号,需要了解他那个家庭更详细的情况——那个酗酒的父亲,那个懦弱的母亲,他们每日的生活轨迹…这些信息,是她未来一切行动的基础。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脑海中迅速成型。汹涌的愤怒和无力感,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和前所未有的坚定决心所取代。镜子里,那个穿着蕾丝边家居服的小女孩,眼神己经彻底变了。之前的痛苦和愤怒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和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光芒。
张阿姨还在对着她手背上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红痕絮絮叨叨:“…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小姐的手多金贵啊,打坏了可怎么好?来,阿姨给你拿个软软的球玩好不好?”
林晓燕忽然抬起头,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小手,指向房间角落那个矮矮的书架,手指坚定地戳着最上面一层一本封面画着大大字母“A”的硬壳书。
她的声音不大,奶声奶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
“书。要认字。”
张阿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你说什么?要书?” 她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三岁的孩子,正是对色彩鲜艳、能发声发光的玩具最感兴趣的年纪,怎么会突然要书?而且是指着那本明显超龄的字母书?
林晓燕收回手指,转而揪住张阿姨的衣襟,仰着小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首首地看着她,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咬得格外用力:“要认字!看书!”
她的眼神里没有孩童撒娇时的水光,也没有胡闹时的任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那目光让张阿姨心里莫名一突,感觉像是被一个极其专注的大人盯着。她下意识地看向那本字母书,又低头看看怀里这玉雪可爱却眼神异常沉静的小人儿,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这…小姐,你还小呢,那书不好玩…”张阿姨试图哄劝。
林晓燕却不再看她,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挣动起来,朝着书架的方向使劲,小短腿蹬着,嘴里依旧固执地重复:“书!认字!看!”
她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幼儿特有的尖细,在安静的儿童房里显得格外突兀。那执拗的姿态和异常清晰的诉求,完全不像一个三岁孩子心血来潮的玩闹。
张阿姨彻底懵了,抱着这突然变得“古怪”的小祖宗,求助似的看向门口。恰好苏婉处理完一点事情,正端着杯温水走进来,想看看女儿情绪好些没有。一进门,就看到女儿在保姆怀里挣扎着指向书架,小脸绷得紧紧的,嘴里还不停地嚷着“认字”。
苏婉也愣住了,端着水杯停在门口:“晓燕?怎么了?要什么?”
林晓燕立刻调转“火力”,朝着母亲伸出双手,做出要抱抱的姿态,同时更清晰地喊:“妈妈!书!晓燕要认字!学!”
苏婉赶紧放下水杯走过去,从张阿姨手里接过女儿。林晓燕一落入母亲怀里,立刻用小胳膊紧紧搂住苏婉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但只蹭了一下,她又抬起头,小手坚定地再次指向那本字母书,仰着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求知欲”。
“妈妈,教晓燕…认字。”她放软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鼻音,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晓燕要学!”
苏婉低头看着女儿异常认真又充满期盼的小脸,心头涌上一阵奇异的波澜。下午公园事件的阴影似乎还在,女儿此刻的举动却完全跳脱了常规。三岁的孩子,正是懵懂玩耍的年纪,怎么会突然对“认字”产生如此强烈而明确的要求?
她抱着女儿走到书架前,抽出了那本厚厚的《幼儿趣味字母大全》。硬质的封面,内页是色彩鲜艳的大幅图片配着大大的字母和简单单词。这书,本是买来当摆设的。
“晓燕真的想学这个?”苏婉试探着问,翻开一页,指着一个大大的红色“A”和下面画着的苹果(Apple)。
林晓燕立刻用力点头,小手指戳着那个“A”,又指指下面的苹果图案,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地说:“A!苹果!” 那发音,甚至比许多刚学英语的孩子都要标准。
苏婉和张阿姨同时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苏婉记得,自己好像只在很久以前,随意地给女儿念过一次这本书,发音也远没有这么清晰标准!
“晓燕…你…你怎么知道这个读‘A’?还知道是苹果?”苏婉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林晓燕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幼儿的、恰到好处的茫然,仿佛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惊讶。她歪了歪小脑袋,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又指向旁边一个黄色的“B”和下面的香蕉(Banana),用那种带着点不确定、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试探着说:
“…B?香…蕉?”
这一次,连“香蕉”这个稍显复杂的词,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儿童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地毯上,映着那本摊开的字母书,鲜艳的图画和黑色的字母,在苏婉和张阿姨眼中,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
苏婉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的小脸,清澈的大眼睛,依旧是那个她疼爱入骨的小宝贝。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那清晰得近乎突兀的吐字,那对“认字”近乎执拗的索求…这一切,都像一层薄纱,让她觉得怀中的女儿有些陌生,有些…深不可测。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抚过女儿细软的发丝,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好…晓燕想学,妈妈就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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