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洛不知道自已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很喜欢这里的气息,有一种怀念的感觉。每天,她会从这里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晚上再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有的时候就这样睡过去——早上醒来,依然在这里。
这样的感觉挺不错。
希洛觉得。
但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希洛不知道。但是希洛喜欢在这里。日复一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有一天,希洛遇到一位陌生人,和她一样出现在这里的人。她从未见过有自已之外的人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很好奇,是否对方也和自已一样,喜欢待在这里。
但那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拖着身子在这里艰难地移动,他在这边转了转,好像在找些什么东西,随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希洛觉得自已,应该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她并不是厌恶对方的脏乱。她觉得,不喜欢这里的人,没有品味。
但是,她又对对方抱有一丝好奇和向往。
这样的想法很矛盾。
希洛觉得。
但是那个人的身上,确实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希洛。虽然那种感觉一直在变弱,但希洛还是能感觉到。
又在这里度过了几天,希洛突然觉得,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吸引变得强烈起来。她走向了那个方向。
那,是一具失去生机的躯壳。
嗯……
希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她在这里长久的驻足。
为什么呢?
自已会被生者吸引,也会被死者吸引。
好奇怪呢。
这一天,她没有再游荡,而是坐在了罹难者身边,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
太阳的烧灼感随着时针的转动,已经慢慢地散去。
在黄昏中,希洛站了起来。
啊,这样啊。
原来……
希洛知道了,自已是特殊的存在。
她依然在这里徘徊,却从不在生人面前出现。即便有成群结队的人出现,即便他们身上散发的吸引力强大到足以让希洛顺从本能奔向他们。
但希洛从不会失控。
希洛是乖孩子。
压下自已强烈的冲动,希洛没有再去看出现在视野中的人们。
希洛回到了自已最初出现在这里的地方。
依然是让人怀念的感觉,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安心与舒适充斥着这里。
仿佛有许多双手在轻轻地抚过她的头顶。
希洛静静地躺着。
嗯。
很舒服。
但……这是为什么呢?
希洛不知道。但希洛想知道。
东升西落,春去秋来。
希洛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但希洛知道,自已没有再被打扰,也不会再被打扰。
有些人,看见过希洛。那些看见希洛的人,最开始都抱着接近交流的想法,但,一旦接近到方圆十米的距离,一切原本有形的东西都会消弭于无。他们或是失去了双臂,或是失去了腿脚。他们惊恐地大叫着,四散着奔逃开来,留下希洛一个人呆在原地。
希洛很讨厌这些人。
他们靠近自已,玩消失魔术,又起哄跑开,还不搭理自已。
很讨厌。
他们还会哭喊。
非常讨厌。
希洛觉得。
久而久之,那些人看见希洛也装作看不见,只是偶尔在口头上会有所意指。
希洛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她听到了一个新奇的词语。
死寂恶魔。
希洛很喜欢这个名字。就仿佛它天生属于她一般。
死寂恶魔……嗯。
希洛决定这么称呼自已。
看起来他们也不是很讨厌自已。连外号都起了。
希洛觉得自已可以稍微原谅他们,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但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见她的人不会有任何动作,但如果她靠近,那些人就会迅速离开。
……叶公好龙。
希洛不知道自已从哪里懂得这个词语,但她觉得该用在这里。
不过,比起这些奇怪的表演家们,希洛有其他的朋友。
希洛喜欢树叶。绿色的,的,还能透过太阳光看见清晰的脉络。所以希洛经常取落叶,装饰在自已的头发上。不过,令希洛苦恼的是,经常一夜过去,落叶就不知道去哪了。
但希洛总能找到新叶子。
叶子,是朋友呢。
希洛时常会捧起叶子,对它们微笑。
一次,有一片叶子,希洛极其喜欢它所展现的一切。
希洛小心翼翼地将它戴在额前,让它随着风轻轻地舞动着。
突然,它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既没有落在地上,也没有被风吹走。
她很慌乱,茫然地观望着四周。
但那片树叶仿佛是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见。
叶子不要她了。
希洛很伤心,她哭了。仿佛这是她的第一次哭泣,泪水毫无保留,决堤般地奔涌而出。
希洛哭累了,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一片落叶再次跌落到她的手中,轻轻地拂了拂希洛的脸颊。
希洛笑了。
虽然那片叶子抛弃了自已,但还是有愿意陪着自已的叶子。
从那之后,希洛戴在头发上的叶子,就再也没有消失过了。
——
下雨了。
希洛觉得下雨很有趣,但不好。
下雨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希洛很享受这种感觉。
所以,下雨很有趣。
希洛想。
但是,那些喜欢玩消失魔术的人也会停留在附近,躲避雨水。
虽然他们已经做出了给自已起外号这种亲密的行为,但自已还没有完全原谅他们。
所以,不好。
希洛想。
雨滴落在希洛头发上的叶子上,又落在了希洛的鼻尖上。
希洛打了个喷嚏。
一阵躁动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想要离开。
希洛走到声音传来的地方。
啊,是喜欢玩消失魔术的那些家伙。
希洛想了想,没有打扰对方,只是自顾自地站在一旁。
那个人似乎是惊吓过度,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再乱动,只是保持着瘫倒的姿势卧在原地。仔细看去,还能发现她的右腿似乎受了伤。
希洛在发呆。
泥土的气息令希洛神清气爽,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她觉得自已可以好好认识一下这些可爱的魔术表演家们了。
希洛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
但是,她看见了眼泪。随后,是极度压抑的呜咽声。
希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哭泣,是悲伤和难过才会带来的。就像自已因为叶子的丢失那样而哭泣那样。
希洛很犹豫,她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
对方像是放弃了一般,只是在原地坐着哭泣。
希洛想了想,走到对方身边,坐了下来。
诶。
这名幸运儿发现自已的身体并没有消失。
希洛坐在一旁,时不时看向这个魔术家。眼神里透露着好奇与同情。
呜咽与哭泣消失了。
希洛很高兴,她觉得自已有安慰到对方。
俩人就这样坐着,靠的不近,但也不远。
天黑了,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希洛睡着了。
对方抱着受伤的右腿,换了个姿势,也睡着了。
朝阳透过露珠,折射出耀眼的光斑,照在了希洛的眼皮上。
希洛醒了。
她看见昨晚坐在一旁的魔术表演家还在睡梦中,没有去打扰。
看来这些人也没有那么讨厌。
希洛很高兴,她觉得自已找到了朋友。
这个令人高兴的表演家也醒了,但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本能性的挪动了一下,却因为受伤的右腿被拉扯而发出了痛呼。
希洛有点不满。
怎么受伤了不说出来呢?
希洛觉得受伤不好,她想要帮对方去除掉伤痛。
她的手轻轻攀上了对方的右腿。
伤口消失了。
对方的五官似乎不再因痛苦而扭曲,而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站起身来,踢了踢右腿,发现右腿恢复了健康。
希洛很得意。
“谢谢你……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他们都说你是死寂恶魔……我这样叫你,可以吗?”
希洛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已说这么多话。
而且还叫了自已很喜欢的那个外号。
希洛很高兴,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已可以和对方认识一下。
“希……洛。”
希洛觉得,虽然朋友之间称呼外号也很好,但还是要知道彼此的名字的。
“希洛吗,很好听的名字。我的话,叫我白就行。”
希洛很高兴自已有了朋友。
白也很感激希洛帮助了自已。
白告诉希洛,自已因为受伤,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被伙伴们抛弃了。
希洛觉得自已可以帮一帮白。
虽然她不想让白回到那些伙伴身边。
但白是朋友,希洛喜欢朋友。
朋友想怎么样,希洛就怎么样。
像希洛这样的,才是好朋友。
有点不满,但希洛没有说什么。
她牵起了白的手。
白有些惊诧,但还是跟随着希洛的指引。
刚下过雨,夕阳也已经离去。
夜间,雾气重新浓厚了起来。
希洛并不意外,每次下完雨都会这样,但不管怎样,自已都认得路。
白有些迷茫,她觉得雾不该这么大。但她还是相信了希洛。
知道白相信自已,希洛很高兴。
所以,希洛走得很轻快。
似乎过去了很久,希洛停了下来。
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干净的聚集地。不远处,有一些人在交谈,温暖的篝火上还煮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食物。
白认出了一些熟悉的身影,自已的伙伴就在这里。
希洛轻轻地松开了白的手掌。
和白道了别呢。
虽然希洛又是孤身一人回到旧地,但希洛知道,自已有了一个朋友。
虽然,白,是朋友,叶子,也是朋友,但,白不是叶子。
所以......不用怕白会消失。
可以和白好好交谈呢。
也许......不止是可以交谈,可以是交心?
交心,是什么意思呢......
希洛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为自已的想法感到疑惑。
但……希洛很久没有再见过白。
白不是叶子。
白会动,会哭,会笑。
叶子不会。
所以叶子会消失,白不会。
希洛觉得自已想的很对。
希洛依然在这里游荡。偶尔还会再看见那些魔术表演家出现,但他们没有和以前一样躲着自已。
可能是白说了什么,让大家都来和自已交朋友吧。
但他们太害羞,所以只是敢远远的看着。
希洛很享受这种友好的目光。
比起以前那样奇怪的表演,还是这样更好。
希洛突然觉得这些家伙很可爱。
好像过去了很久。
希洛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外面。
下过很多场雨了。
白偶尔还会来见自已。
既然见过白,那应该没过去很久吧。
希洛想了想,摘下了路边一朵死去多时的花朵。
一边拔下干枯的花瓣,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一场雨,两场雨......六场雨。
不对,不止这么多雨。
花瓣不够数呢。
将只剩花杆的花朵埋入土中,希洛看着天上飘过的云。
到底过去多久了呢?
希洛不知道。
但希洛知道有一段时间,雨会消失,不过那段时间里,会下起雪。
雪也很不错。
但是还是雨更好,虽然雪很漂亮,但只有下雨自已才能闻到泥土的味道。
而且,下雪会把所有叶子藏起来。
那白呢?
也会被雪藏起来吗?
看见白和自已打了个招呼,希洛回过神来。
啊,不会呢。
送别了白,希洛坐在地上。
她觉得白离开的时候不是很开心。
为什么呢,明明和希洛这样的朋友在一起呢。
希洛有些遗憾,没能让白高兴。
希洛捧起如同灰烬的白雪,呆呆地看着。
灰烬......吗?
没有多想,希洛张开双手,任由雪从掌心滑落。
希洛渐渐知道为什么自已会对这里感到怀念了。
这里虽然什么都没有,但什么都有。
自已从最开始,所感觉到的,缺少的东西,就在这里。
希洛记得那是一个黄昏。
好像,有很多热闹的声音,很多笑脸。
还有……不速之客。
象征着死亡的不祥之物降临了这里。
红色的液体肆意的喷洒着,残缺的躯体被残垣掩盖着。
笑脸失去生机,热闹重归寂静。
一切都被送去了盛开着曼珠沙华的园地。
死去的躯壳们诞生了崭新的意识。
那个意识叫做——死寂恶魔。
希洛诞生了。
诞生在死亡与废墟中,诞生在那些逝去之物对生的渴望中。
希洛躺在地上,她茫然地站起身,看着四周。
希洛不知道自已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但是希洛知道,自已很怀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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