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官复原职，并被女帝赐下尚方宝剑，令其三月之内，肃清北境官场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飓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座帝都。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在议论着这位大将军的传奇经历。从阶下之囚，到手握先斩后奏之权的钦差，这般大起大落，简首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精彩。
人们津津乐道于凌霄的胆识与风骨，更对那位高居龙椅之上的女帝陛下的魄力与圣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陛下这招实在是高啊！既敲打了朝中百官，又给了凌将军天大的恩宠和信任！”
“可不是嘛！你们没看见那天，陛下亲自下令打开囚笼，那眼神，啧啧，简首……”
“简首什么？”
“简首就像是看着自家的男人！”
好事者一声压低了嗓门的调侃，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帝王心，深如海。但这一次，凤昭似乎并未打算掩饰她对凌霄的欣赏与维护。这份毫不避讳的亲近，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帝都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只有局中人才能感受到的涟漪。
……
洛神医馆。
后院的药圃里，洛云溪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侍弄着一株新生的七叶莲。草药清苦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这是她最熟悉、也最能让她心安的味道。
一个小学徒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师父，师父！天大的好消息！凌将军他……他官复原职了！陛下还赐了他尚方宝剑呢！”
洛云溪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一抹发自内心的喜悦在她清丽的脸庞上绽放开来。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真的？太好了，他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那颗高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安然放下了。
然而，小学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是啊！现在全城都在传呢！都说咱们陛下慧眼识珠，对凌将军那是没得说！有人亲眼看见，陛下看凌将军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还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小学徒口无遮拦，说得眉飞色舞。
洛云溪嘴角的弧度却再也无法维持，那刚刚涌起的喜悦，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冷却，只剩下一点点残存的温度，和一丝无法言说的苦涩。
她默默地转过身，重新蹲下，看着那株娇嫩的七-七叶莲。
是啊，她怎么忘了。一个是手握天下权柄的九五之尊，一个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北境统帅。他们站在一起，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光芒万丈，足以让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而自己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的双手，闻着满身的药草味。她只是一个医者，她的世界，是这一方小小的医馆，是这些瓶瓶罐罐，是这些等待救治的病人。
她为他高兴，为他能沉冤昭雪、重获新生而由衷地高兴。
可那道高高在上的龙椅，那抹俯瞰众生的绝世身影，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横亘在她与他之间。她甚至连站在远处仰望的资格，都显得那么的卑微。
那份曾以为可以慢慢靠近的距离，原来，从一开始就隔着万水千山。
……
“锦绣花坊”内，慕晚晴正拿着账本，纤细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花坊的生意越来越好，如今己经成了帝都最负盛名的花店，每日的流水，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而这些钱，除了维持花坊运转，大部分都通过秘密的渠道，源源不断地汇入了凌霄的麾下，成为他培植势力、运转情报网的最重要的财政支持。
她享受着这种在幕后为他铺路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更是他事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一边挑选着新到的“海洋之歌”，一边与同伴闲聊着。
“听说了吗？凌大将军的事。”
“怎能没听说，现在这帝都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为了他，可是连那帮老臣的面子都驳了。”
“要我说，这凌将军真是好福气，能得陛下如此青睐。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比帝王的爱更让人动心的？”
“帝王的爱……”
慕晚晴拨弄算盘的手指，蓦地停住了。
算盘珠子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凌霄的计划，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女帝凤昭的信任对凌霄而言意味着什么。理智告诉她，这只是君臣之间的相互试探与利用，是政治上的博弈。
可是，情感却像一根最敏感的琴弦，被那句“帝王的爱”轻轻拨动，发出嗡嗡的颤音。
她是个商人，最擅长权衡利弊。她可以为凌霄提供万贯家财，可以为他打理好这偌大的京城产业。可女帝能给他的，是整个天下，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是足以匹配他雄心壮志的广阔舞台。
这些，是她倾尽所有也无法给予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悄然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敏锐地感觉到，凌霄的心，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正在一点点地，被那个站在权力顶端的女人所占据。
那不仅仅是君臣之义，更夹杂着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共鸣。
慕晚晴放下账本，走到一盆盛开的红玫瑰前，指尖轻轻划过娇艳欲滴的花瓣，却被一根尖刺，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
一丝细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却仿佛一首蔓延到了心底。
……
萧府。
“太好啦！凌大哥没事啦！我就知道，凌大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陛下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冤枉好人的！”
萧灵儿像一只快活的百灵鸟，在院子里又蹦又跳，手里还拿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小脸蛋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
她冲进姐姐萧凝霜的书房，献宝似的举起糖葫芦。
“姐姐，姐姐，你快看！我们去庆祝一下好不好？庆祝凌大哥官复原职！”
萧凝霜正临摹着一幅山水画，闻言，她手中的笔只是微微顿了顿，并没有抬头，声音依旧清冷：“他有他的正事要做，我们不要去打扰。”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萧灵儿不依不饶地凑过去，晃着她的胳膊，“姐姐，你不为凌大哥高兴吗？你看你，整天就知道写字画画，都快成小老太婆啦！”
萧凝霜放下笔，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欣慰，有无奈，还有一丝萧灵儿看不懂的幽深。
“我自然为他高兴。”她轻声说，“只是，灵儿，有些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萧灵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纯真，“现在所有人都说，陛下对凌大哥可好了！就像话本里写的，英雄配明君！以后肯定没人敢再欺负凌大哥了！”
提到“陛下”两个字时，萧灵儿清楚地看到，姐姐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
那一瞬间的失神，快得如同错觉。
可萧灵儿却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下。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宫宴上，她远远地看见，女帝陛下看着凌大哥的眼神。那种眼神，她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很特别。不像看其他人那样威严，反而带着一种……一种灼热的、专注的光。
而现在，姐姐的反应……
小姑娘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了一团乱麻。她看看眼神复杂的姐姐，又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陛下，再想想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凌大哥。
一种陌生的、酸酸涨涨的情绪，第一次在她快乐的心田里，生根发芽。
她手中的糖葫芦，那山楂裹着的晶莹糖衣，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可她却忽然觉得，好像没那么甜了。
……
凌府，书房。
凌霄一袭黑衣，静立窗前。
外界的滔天议论，于他而言，不过是耳畔的风。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眼神深邃如夜，仿佛己经穿透了这帝都的重重楼阁，望向了那片风雪交加的北境。
女帝的旨意，就放在书案上。
旁边，则横着那把尚方宝剑。剑鞘古朴，却掩不住那隐隐透出的森然杀气。
这把剑，是恩赐，也是枷锁。是信任，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三个月，剔干净北境盘根错节的毒瘤。
做得到，他是北境守护神。
做不到，提头来见。
好一个凤昭，好一个帝王心术。她不仅要他去做一把最锋利的刀，还要让全天下都看着他这把刀，是如何为她斩尽荆棘的。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剑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将军。”亲卫林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宫里来人了。”
凌霄眉峰一挑：“圣旨？”
“不。”林风的语气有些古怪，“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送来了一件东西，说是……陛下亲手为您去北境准备的。”
话音刚落，大宫女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在林风的引领下，款款走了进来。
她向凌霄行了一礼，打开木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灵丹妙药，只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玄色狐裘大氅。
大氅通体乌黑，找不到一根杂毛，毛色油光水滑，一看便知是取自极北苦寒之地的成年玄狐，价值万金，千金难求。
“将军，”大宫-大宫女垂首，声音温和，“陛下说，北境风雪酷寒，此物或可御寒一二。陛下还说……”
她顿了顿，复述着女帝的原话，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望将军，此去珍重，朕在帝都，等你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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