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圣旨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公堂之上刚刚燃起的熊熊烈焰。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惊怒的、心虚的、还是看戏的，此刻都汇聚到了大堂门口。
内侍总管面无表情，手捧明黄卷轴，步伐沉稳，龙行虎步，身后禁卫甲胄森然，寒光凛冽，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傅孔伯彦第一个反应过来，颤巍巍地领着三司主官跪了下去。其余官员、差役也乌泱泱地跪倒一片，偌大的公堂，唯有囚笼中的凌霄，依旧长身而立。
不是他狂悖，而是手铐脚镣，让他连下跪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知道，棋局的收官阶段，开始了。
人群之中，一位身着亲王蟒袍的中年男子，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他便是靖王，当今女帝凤昭的亲叔叔。他隐藏在宗室观审席的后排，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透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凌霄的辩驳确实精彩，但那又如何？一个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就算再舌灿莲花，也抵不过煌煌大势。只要坐实了谋逆的罪名，这小子就是说出花来，也难逃一死。
圣旨？想必是陛下被这群老臣逼得没办法，只好下旨申饬一番，然后将此案做成铁案，以安抚朝堂。
靖王心中冷笑，己经开始盘算着，凌霄死后，他安插在北境军中的人手，该如何顺势接管那支精锐之师。
内侍总管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那尖细却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即将响起。
然而，就在此时！
“踏、踏、踏……”
一阵清晰而有力的脚步声，从大堂之外传来。
这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凌驾于世间一切法度之上。每一步，都让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心头一颤，那是一种源自血脉与权柄的双重压制。
内侍总管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惊愕之色，他猛地转身，手里的圣旨都差点没拿稳。
只见大堂门口的黑暗中，一道身影缓缓步出。
她身着一袭玄色龙袍，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在衣摆间若隐若现，随着她的步伐，仿佛在黑暗中游弋。头上未戴繁复的冕旒，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如瀑的长发。
面容清冷如月，凤眸狭长，不怒自威。
她没有看任何人，就这么一步步走进了这审判忠良的公堂。
“陛、陛下……”
不知是谁哆嗦着喊了一声。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所有人，包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靖王，都将头埋得更低，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女帝凤昭，亲临天牢！
这在大乾王朝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凤昭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囚笼中的凌霄身上。看到他衣衫上的血迹和脸上的疲惫，她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凛冽寒意。
随即，她的视线转移，如利剑一般，精准地刺向了人群中的靖王。
靖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强作镇定，但埋在地上的脸，己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
她怎么会来？她为什么会来？！
凤昭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她身后跟随着的，是御前司的女官，女官上前一步，将一叠厚厚的卷宗，呈递到凤昭手中。
凤昭接过卷宗，一步步走到公堂正中。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她手腕一抖。
“啪！”
那叠卷宗被她狠狠地摔在了靖王面前的青石板上，纸张散落一地，发出清脆而响亮的耳光般的声音。
“靖王叔。”
凤昭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却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这上面记录的东西，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靖王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
散落的纸张上，那熟悉的字迹，那江南世家家主们的私印，还有……一份他与心腹幕僚暗中招募死士的名单，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球上！
这……这怎么可能？！
这些东西，都由他最信任的幕僚张承保管，锁在王府最深处的密室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这不是真的！陛下！这是污蔑！是有人构陷臣！是凌霄！一定是他临死反扑，伪造了这些东西来污蔑臣！”靖王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惊惶与不敢置信。
孔伯彦等一众官员己经彻底傻眼了。他们看看地上的卷宗，又看看状若疯癫的靖王，再看看面沉如水的女帝，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谋反案的主角，怎么突然就换人了？
他们这些天来上蹿下跳，摇旗呐喊，原来……原来是给别人当了枪使？一想到自己可能卷入了宗室亲王谋反的大案，三位主审官的官袍，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伪造？”凤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朕的暗棋，早在三年前就己经进了你的王府。你的一举一动，朕都了如指掌。你以为，朕真的放心将北境的安危，交到你们这群只知内斗的宗室手上吗？”
“你以为你联络江南世家，暗中积蓄力量，朕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导演的这出栽赃陷害的戏码，真的天衣无缝？”
凤昭每说一句，靖王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到最后，他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暗棋……三年前……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陛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自以为是的全部谋划，不过是女帝冷眼旁观的一场笑话！
“不……我不信！证据可以是假的！你没有证据！”靖王发出了最后的哀嚎，他像一头困兽，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人证呢？你没有……”
他的话音未落。
又一阵脚步声从堂外传来。
这一次，来人是萧凝霜。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戎装，风尘仆仆，英姿飒爽。
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被两名禁卫架着的文士。那文士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靖王看到那文士的脸，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那是他的心腹幕僚，张承！是那个为他出谋划策，甚至亲笔模仿凌霄笔迹，写下那封伪证的人！
“陛下，”萧凝霜对着凤昭单膝跪地，声若金石，“靖王府幕僚张承，己尽数招供。他愿当庭指证靖王伪造书信，构陷忠良，意图谋反的所有罪行！”
人证！
物证俱在，人证也到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绝杀！
“噗通！”
靖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不……不……”他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眼神涣散，彻底崩溃。
而那被架上来的张承，在凤昭冰冷的注视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靖王如何与孔伯彦等人勾结，如何让他模仿笔迹，如何派人送出书信，又如何计划在凌霄死后掌控北境军权的全盘计划，一字不差地全部吐露了出来。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
只有张承那带着哭腔的忏悔声，和靖王绝望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之前还义正辞严，要为国除奸的孔伯彦，此刻老脸惨白如纸，瘫在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闹剧，彻头彻尾的闹剧！
而他们，就是这场闹剧中，最愚蠢的小丑！
囚笼之中，凌霄轻轻靠在冰冷的铁栏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向大步流星走来的萧凝霜，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一切。
那是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一种生死相托的信任。
萧凝霜的刀，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而凤昭的后手，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狠。
这位年轻的女帝，用一场惊天逆转，向满朝文武，不，是向全天下宣告了，谁才是这盘棋局真正的主宰者。
风波己定，尘埃落定。
然而，看着自己身上的镣铐，和这依旧禁锢着他的囚笼，凌霄知道，事情，还没完。
女帝清除了心腹大患，接下来，又该如何处置他这个“引蛇出洞”的诱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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