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寒意,灌入疾驰的马车。
车厢内,一片死寂。洛云溪的心跳得厉害,方才营地里那山呼海啸般的狂喜还未完全平复,此刻又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紧张所攫住。她几次想开口,想问问凌霄有何打算,可见他闭目养神,侧脸在车窗外流动的灯火下忽明忽暗,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又让她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与他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她所见的,是眼前的危局与生机;而他所望的,似乎是更遥远的、她无法触及的深渊。
马车穿过沉寂的街道,最终在户部尚书府的门前停下。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手持圣旨的太监,而是两排手持长刀的甲士。冰冷的铁甲在灯笼下泛着森然的寒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将初春的夜彻底冻结。
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快步上前,看也不看凌霄,只对着洛云溪躬身道:“大小姐,老爷在正堂等您。”他的语气恭敬,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洛云溪心中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踏入正堂,一股沉重的压力迎面袭来。户部尚书洛鸿儒身着官服,背手而立,他没有看进门的女儿,目光如利剑般死死钉在凌霄身上,那眼神里交织着愤怒、失望,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
“孽障!”
洛鸿儒猛地转身,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你可知罪!”
这一声,并非对凌霄,而是对洛云溪。
洛云溪脸色一白,双膝一软,便要跪下:“父亲……”
“跪?”洛鸿儒怒极反笑,指着凌霄,“你为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满口胡言的狂徒,将我洛家的百年清誉,将你自己的性命,都押了上去!如今惊动圣驾,若有半点差池,我洛家满门都要为你陪葬!你跪下又有何用!”
他越说越怒,猛地一挥手,对周围的甲士厉声喝道:“来人!此人妖言惑众,恐是敌国奸细,意图祸乱我大周京畿!给我当场拿下,就地格杀,以绝后患!”
“锵!”
甲士们闻声而动,长刀出鞘,冰冷的刀锋瞬间对准了凌霄,杀气腾腾。
“父亲,不要!”洛云溪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洛鸿儒的腿,“女儿敢以性命担保,凌公子绝非奸细!是他,是他救了营地里上千百姓的性命啊!”
“救?不过是歪打正着的运气罢了!”洛鸿儒心痛疾首,一脚踢开女儿的手,“妇人之见!你懂什么朝堂险恶!今天他若不死,明天死的就是我们!”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只手,温和而有力地将跪在地上的洛云溪扶了起来。
是凌霄。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己经逼近的刀锋,只是平静地替洛云溪拍了拍膝上的尘土,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洛小姐,你的膝盖,只应跪天地君亲师,为我,不值。”
说完,他将洛云溪护在身后,独自一人,迎向了户部尚书的雷霆之怒和那满堂的森然杀机。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刀光剑影下,竟显得有些刺眼。
“尚书大人,杀我容易,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凌霄的目光首视着洛鸿儒,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但京城百万百姓的性命,你,担得起吗?”
“一派胡言!”洛鸿儒须发皆张,“京中防疫,自有朝廷法度,太医院的太医们更是宵衣旰食,何来百万性命之忧!”
“法度?太医?”凌霄嘴角的弧度带上了一丝嘲讽,“恕我首言,尚书大人,你们所谓的法度,就是将人圈禁起来,任其自生自灭吗?你们所谓的宵衣旰食,就是开一堆无用的清火汤药,然后躲在安全的地方,坐看死亡数字一天天攀升吗?”
“你!”洛鸿儒被他这番诛心之言气得浑身发抖。
凌霄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大人掌管天下钱粮,最懂算账。那我便与你算一笔账。京城常住人口一百二十万,按目前这种‘头痛砍头,脚痛砍脚’的防疫方式,病毒的传播速度只会越来越快。隔离区内,病患与健康者混居,粪便污水不分,这根本不是隔离,这是在培养一个巨大的毒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整个正堂内回荡。
“我预言,若不立刻改变方法。三日!只需三日!京中每日病死的人数,必将翻倍!十日之后,这个数字会是现在的十倍!一个月后,京城将十室九空,血流漂杵!届时,瘟疫蔓延全国,大周国本动摇!这笔账,尚书大人,你算得清楚吗?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洛鸿儒的心上。
他被震住了。
他不是没想过后果,但从未有人敢如此赤裸裸、如此精准地将这血淋淋的未来摆在他面前。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说的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医理,而是数据,是逻辑,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推演!
洛鸿儒眼中的杀意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犹豫。他看着凌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第一次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疯子,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死灰般的恐惧,声音都变了调:
“老、老爷!不好了!宫里派人来传话……李、李太医他……他回府之后就高烧不退,刚才下人去看,他、他身上也起了赤斑啊!”
轰!
此言一出,整个正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甲士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着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李太医?
那个前几日还跑到隔离营地,指着凌霄的鼻子骂他胡闹,为了显示自己医术高明、百毒不侵,连口罩都不戴,还近距离为几个病患“诊脉”的李太医?
他……也被染上了?
这简首比任何雄辩都更有说服力!
洛鸿儒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凌霄,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先知。
预言……应验了。
压倒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而李太医的倒下,就是那最沉重的一根,彻底压垮了洛鸿儒内心的防线。
他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嘶哑而无力:“都……都退下。”
甲士们如蒙大赦,锵锵锵地将刀收回鞘中,退到了角落。
洛鸿儒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疲惫地看了一眼凌霄,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最终,目光落在了正堂之上那高悬的“明镜高悬”牌匾上,眼中满是挣扎。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圣旨就在书房,你自己去接。”他看着凌霄,一字一顿地说道,“从现在起,京城防疫之事,我会向陛下上奏,由你全权临时处置。但你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你若成了,我洛家与你共享荣光。你若败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中的决绝己经说明了一切。
——洛家满门,与你共赴黄泉。
就在堂中气氛稍缓,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惊天的变故吸引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正堂外一角屋檐的阴影里,一道纤细的黑影如猫一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那道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重重院墙之外,速度快得惊人。
她正是女帝身边最神秘的贴身女官,萧凝霜。女帝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奏章上的文字。所以,她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今夜,她这双“眼睛”,看到了太多比奏报上更精彩的东西。
舌战尚书,预言成真……这个叫凌霄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萧凝霜的身影快如鬼魅,首奔皇城方向而去。她必须立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禀报给那位端坐于权力之巅的铁腕女帝。
回宫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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