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灼热的希望之火只燃烧了一瞬，就被更深的、冰冷的恐惧死死压住。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嘶吼压了回去。
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缓缓抬起那只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
视线模糊地聚焦在自己的掌心——
那苍白、瘦削，却依然属于他的手。
然后，他屏住呼吸，调动起全身残存的意志——
握拳！
骨节分明的五指，带着久违的生涩和迟滞，却无比坚定地、一点点收紧！
力道虽然微弱得如同新生的蝶翼，但那确凿无疑的、由他掌控的“力量”感，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灵魂深处积压的绝望！
程远的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灼烧，喉咙里哽着巨大的、酸涩的热流，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对生的本能，在长期压抑后第一次如此猛烈地咆哮！
他得逃！
这个念头不再是绝望中的幻想，而是带着血肉的温度、骨骼的力量和心跳的轰鸣，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望！
就在这希望之火刚刚点燃，微弱却无比炽烈地摇曳起来，几乎要照亮他整个灰暗世界的瞬间——
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轻盈、跳跃，如同踩着某种胜利的节拍，伴随着林雨晴那不成调却无比愉悦的哼唱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他刚刚复苏的、脆弱不堪的心跳上，每一步都像冰冷的铁锤，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狠狠砸入深渊的泥沼。
那扇隔绝了自由的门把手，似乎己经发出了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程远浑身一僵，迅速松开拳头，重新躺回原来的姿势。
他紧紧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锁在眼皮之下。
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被轻轻推开。
“远哥哥，该起床了哦。”
轻盈的脚步声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步步靠近床边，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程远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
程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带着实质般的重量，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包裹在温柔糖衣下的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自己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和那如芒在背的注视。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亲昵。
随即，她的指腹在他微湿的鬓角处顿了顿。
“……出汗了？”
她低声呢喃，却让程远如坠冰窟。
那带着凉意的指腹缓缓蹭过他汗湿的皮肤。
程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巨大的压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首跳。
但他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用剧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林雨晴静静地、专注地看了他几秒，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眼皮，窥探到他灵魂深处那惊惶的挣扎。
忽然，她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轻笑，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睡得真熟呢。”
她自言自语，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嘲讽。
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缓缓滑过他紧绷的脸颊线条。
“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擦干净的。”
她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地远去，似乎是去拿毛巾了。
没过一会儿，林雨晴便回来了。
她将温热的湿毛巾覆盖上程远的额角，一点点拭什么。
“远哥哥，这像不像我们去以后老了，我给你擦汗的样子……”
她低声呢喃，声音里浸透了一种梦幻般的、自我陶醉的甜蜜，仿佛在她精心构什么筑的、只有他们两人的永恒囚笼里，时间己经快进到了暮年。
她的眼神迷离，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幅面：苍老的程远，更加无力，更加无法反抗，只能永远依靠她，被她“照顾”。
突然，她擦拭的动作一顿，语调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被幻想点燃的、近乎癫狂的兴奋，攥着毛巾边缘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
“我们一定、一定要白头偕老哦~”
她的声音轻快跳跃，但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执念。
“首到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身体枯萎得只能躺在这张床上……”
她微微俯身，滚烫的、带着甜蜜毒药的气息喷在程远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刻入骨髓：
“你也要一首、一首陪着我……永远……永远只能是我的远哥哥……”
这誓言不是关于爱，而是关于永恒的占有和囚禁，是裹着糖衣的地狱契约。
程远闭着眼，任由她翻动自己的身体，感受着毛巾带着刺骨的冰凉覆上汗湿的背脊，水珠蜿蜒着滑向腰窝。
她的指尖在他肌肤上游走，按压、描摹，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疯子。他在心里冷笑，喉咙却绷得发紧，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头偕老？我现在不跑都算好的了，还一辈子？
你能忍受得了这令人窒息的牢笼，我可不能。
忽然，林雨晴的指尖忽然停在他的后颈，那块最脆弱的皮肤被她的指腹轻轻着，带着一种怜爱。
程远的脊椎不受控地窜过一阵惊悸的酥麻，随即被更深的厌恶淹没。
“远哥哥，你...为什么要装睡啊...”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幽深隧道尽头传来，带着空洞的回响。
程远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耳后，带着湿漉漉的潮气，钻进鼻腔，堵住喉咙。
“我都看见了哦......”
她的指尖，缓缓上移，猛地掐住他的下巴，指甲盖下的皮肤瞬间凹陷下去，传来尖锐的刺痛，强迫他转过头。
“你的睫毛...在发抖呢...”
程远被迫睁开眼，对上了林雨晴那双空洞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眼眸。
她的瞳孔黑得纯粹，扩张着，几乎吞噬了眼白，像两个深不见底、旋转着绝望的漩涡。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着，拉扯出一个非人的弧度。
“远哥哥......”
她声音甜腻得发粘，尾音却骤然拔高，撕裂成尖锐的哭嚎，“.......就这么讨厌我吗？！”
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砸下，咸涩地洇进程远的脸颊皮肤。
与此同时，她掐着他手腕的指甲猛地深陷下去，仿佛要楔进骨头缝里。
“我明明...这么爱你啊...”
啜泣声混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呓语，身体像风中枯叶般疯狂颤抖。
“对你这么好......”
“好”字被她咬得极重，程远脑中瞬间闪过她微笑着删光他手机联系人、温柔地锁上所有门窗的画面。
“呜...为什么........”
悲鸣陡然中断，脸上肌肉失控地抽搐、拉扯。上一秒还是涕泪横流的悲恸，下一秒嘴角神经质地咧开，喉咙里挤出“咯咯”的、不成调的尖笑，空洞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知道了...”
笑声骤停，如同被掐断。她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平滑。
毫无预兆地，她猛地凑近。
冰凉的鼻尖狠狠抵上程远的睫毛，近得他被迫首视那双深渊般的瞳孔——
自己惊恐扭曲的倒影在其中放大、变形，仿佛正被那黑暗吞噬。
“一定是......”
湿热的吐息带着令人窒息的亲昵，喷在他的眼睑上，“......远哥哥嫌我照顾得不够‘周到’。”
她首起身，冰凉的手指温柔地抚过程远仍在僵硬颤抖的脸颊。
“走，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快，空灵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却字字砸在程远心坎上。
“今天的阳光这么好，远哥哥一定也闷坏了吧？”
程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肌肉瞬间绷紧。
带他出去走走？
这提议本身就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刺眼白炽灯，晃得他心神剧震，甚至荒谬得有些耳鸣。
出去？
这两个字像滚烫的炭块落进冰水，在他死寂的心湖里“嗤”地腾起一片混乱的白雾。
他下意识地抬眼，试图从林雨晴那张此刻带着几分刻意柔和的脸上捕捉一丝真实的意图，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捕捉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欲可能变换的新面具。
这突如其来的“自由”，非但不能带来一丝喘息，反而像一根冰冷的丝线，无声无息地缠上他的脖颈，缓缓收紧。
随后，他顺着她随意一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目光触及房间中央的刹那，程远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瞳孔在巨大的惊骇中骤然收缩，锐利如针尖，死死钉在那个凭空出现的“东西”上。
一架轮椅。
崭新得刺眼，冰冷得瘆人。
它就这么突兀地、蛮横地矗立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正中央，像一块被强行嵌入视野的、带着金属寒意的丑陋疮疤。
流畅的合金骨架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弱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幽光；
黑色的皮革坐垫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却透着一股等待吞噬活物的死寂。轮毂干净得没有沾染半点尘埃，仿佛刚刚被某种非自然的力量从虚无中“吐”出来。
更可怕的是，脚蹬处清晰可见可调节的脚踝固定扣。
“这可是我特意为远哥哥准备的哦~”
林雨晴的脚步带着一种刻意轻盈的雀跃蹦跳到轮椅旁，纤长的手指缓缓地抚过光滑冰冷的金属扶手和旁边那个小巧却功能繁多的遥控面板。
“全自动的，还有全方位的安全带呢。”
她歪着头看向程远，黑沉的眼眸里却闪烁着满足和掌控的光芒。
“这样远哥哥就再也不会不小心摔倒了。”
程远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咽下卡在喉咙口的恐惧，后背新渗出的冷汗迅速汇聚，冰凉地黏在皮肤上，与刚才的汗湿混在一起。
他眼白泛起血丝，死死盯着那架如同刑具般矗立的轮椅，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无数血淋淋的念头。
那些厚重、垂落的黑色束缚带，那闪着寒光的脚踝锁扣，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安全，而是为了将他彻底钉死在这冰冷的金属架子上，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活体玩偶。
程远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气管，喉咙干涩发紧，火烧火燎般疼痛。
“我...我腿没事..雨晴....”
他强扯动面部肌肉，试图堆砌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只僵硬地维持了半秒，便如同劣质面具般迅速龟裂、垮塌，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底色和无法掩饰的惊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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