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无休止的煎熬中，失去了它原有的形态和意义。
它不再是流淌的溪水，而是凝固的、粘稠的糖浆，混杂着那无处不在的甜腻香气，沉重地包裹着他，拖拽着他，试图将他溺毙在每一秒被无限拉长的、令人窒息的当下。
又像是冰冷的、不断滴落的沥青，一层层覆盖在他的感官和意识之上，缓慢地腐蚀着他对“流逝”的最后一点感知。
程远蜷缩在床角，皮肤在昏黄恒定的灯光下，透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久了。一天？一周？一个月？还是……更久？
“很久……” 这个念头像沉船最后的叹息，在他空洞的胸腔里微弱地回响。
“很久……很久……”
他无意识地、机械地在心底重复着，如同在咀嚼一块早己失去味道、却不得不咽下的苦果。
窗外的光线似乎从未改变过。
没有清晨的熹微，没有正午的刺目，没有黄昏的暖融，也没有深夜的纯粹黑暗。
只有一片永恒的、令人作呕的昏黄或铅灰，模糊了墙壁的轮廓，也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现在程远的喉咙干涩得发疼，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声带仿佛锈死，己经很久很久没有发出过属于自己的声音了。
他紧闭着嘴，用沉默筑起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隔绝与这个疯女人的任何交流——
光是听到她的呼唤，胃里就翻江倒海般痉挛起来。
“咔哒——嚓！”
楼下，锁孔里钥匙转动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程远的脑海。
他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粗糙的床单，几乎要嵌入掌心皮肉，留下深红的月牙痕。
他知道，是她。只有她。这个时间，这地狱的钥匙，只握在她一人手中。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快、跳跃，每一步都精准地踩踏在他濒临断裂的神经末梢上。
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阁楼里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
吱呀——
阁楼门被推开。
林雨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发梢还滴着冰冷的雨水，脸上却绽放着比阳光更刺眼的笑容。
她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瓣上凝结的水珠像冰冷的泪，又像未干的鲜血，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远哥哥，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仿佛他们真的置身于某个温馨的日常场景，“外面的雨好大，我差点被淋湿了呢。”
她说着。
程远僵硬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而涣散，世界在她踏入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她那张放大的、充满“爱意”的脸，和那束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猩红。
他沉默着，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林雨晴毫不在意地走近，带着一身雨水和她本身的体香，瞬间填满了这狭小囚笼里本就稀薄凝滞的空气。
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紧握的拳头，然后强硬地将那束带刺的玫瑰塞进他被迫摊开、微微颤抖的手掌里。
尖锐的花刺划过他麻木的掌心皮肤。
“送你的。”
她的指尖随即拂上他的脸颊，那触感冰凉滑腻。
“一个月纪念日快乐。”
她的声音轻柔。
纪念日？！
程远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她竟然……竟然把这种日子……当作纪念日来庆祝？
把囚禁的开始，当作“相爱”的起点？
林雨晴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翻涌的惊骇与绝望，嘴角的笑意更深、更扭曲，带着病态的满足：
“当然要纪念啊，” 她俯身靠近，玫瑰的浓香混合着她身上固有的甜腻气息，瞬间堵塞了他的口鼻。
“这可是我们真正开始‘相爱’的日子。”
她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
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
“远哥哥，你知道吗？”
她低语，“这一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她的幸福，是他每一分每一秒的活地狱。
巨大的荒谬感和窒息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程远喉咙里积聚了太久的愤怒和绝望，终于冲破了沉默的堤坝，撕裂了他早己伤痕累累的声带：
“……为…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林雨晴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种天真的困惑，仿佛听不懂这个最简单的问题。
“嗯？”
“为什么……”
程远胸腔剧烈起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齿缝里挤出质问：
“……要这样对我？！”
林雨晴脸上的困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于心、甚至带着些许宠溺的笑意。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
“因为，” 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绝对占有，“你是我的啊。”
她的指尖加重力道，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一字一顿地宣告：
“永、远、都、是。”
窗外，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疯狂地抽打着这个被隔绝的世界，发出永无止境的、绝望的轰鸣。
阁楼里，只有雨声永不停歇的鞭挞，和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像冰冷的潮汐，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残存的意识，烙印下无法逃脱的绝望。
他逃不掉。
永远。
程远低垂的眼眸，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垮，视线最终坠落在腕间那条蛇一般的银链上。
昏黄的灯光舔舐着金属表面，折射出幽冷的光，像毒蛇盘踞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冰冷的摩擦。
手腕内侧，那道刺目的红痕早己不堪，边缘绽开的皮肉渗着细密的血珠，是经年累月与这“爱的镣铐”无声角力留下的、无法愈合的烙印。
脚下的锁链略长些，允许他在这铺着奢华厚重地毯的“金丝囚笼”里，进行一场精确丈量过的、可悲的巡游。
他能拖着沉重的、金属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挪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倾盆大雨织就的灰幕，将整个世界模糊成一片遥不可及的、流动的幻影；
能挪进浴室——花洒喷下的冷水刺骨，却冲不散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和麻木；
甚至能蹭到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旁——指尖划过蒙尘的精装书脊，那些文字早己在绝望的浸泡中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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