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算他此刻冲出医院，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衣衫不整、伤口渗血、声嘶力竭地求救，路人投来的目光也只会充满惊疑和戒备，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怕被疯子沾染。
“这男的该不会是个精神病吧？”
“看他那样子，疯疯癫癫的...”
“离远点，别惹麻烦......”
窃窃私语会像冰冷的针，扎进程远混乱的意识。
就算他侥幸冲到最近的派出所报警，语无伦次地控诉一个“温柔女友”的恐怖囚禁，警察看到随后赶来、梨花带雨、满脸担忧与自责的林雨晴，听到她条理清晰、声情并茂地讲述“男友术后情绪崩溃、产生被迫害妄想、多次试图自残和逃离医院”的事实时，都会觉得是程远在无理取闹、精神失常。
警察会皱着眉，语气带着责备：
“程先生，你冷静点！你女朋友这么担心你，跑前跑后照顾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他们会转而安抚受惊的林雨晴：
“林小姐，你辛苦了，病人这种情况需要专业精神科介入......”
甚至......
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他拼死跑到最好的朋友家门口，疯狂砸门。
门开了，朋友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先是一惊，但目光随即越过他，落在他身后——
林雨晴气喘吁吁地追来，发丝凌乱，眼眶通红，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深切的担忧，声音带着哭腔：
“陈哥！对不起...我...我实在拦不住他...他伤口又裂开了...他非说我要害他...我...我该怎么办啊...”
朋友脸上的震惊瞬间化为对林雨晴的同情和对程远的困惑与轻微恼怒，第一反应绝对是转头责怪他：
“程远！你搞什么鬼？！”
朋友的声音带着不解和责备。
“你看看雨晴，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能让你女朋友这么担心？！快跟我进去处理伤口！”
没有人会相信他。
一个都没有。
林雨晴早就用那张清纯无害、极具欺骗性的容貌和炉火纯青、足以骗过任何人的演技，把自己塑造成了所有人眼中——
那个不离不弃的完美女友。
而程远...... 在所有人眼里， 只是一个情绪失控、无理取闹、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疯子”和“加害者”。
这是一个冰冷、残酷、无懈可击的完美闭环——程远越是反抗，越是试图揭露真相，他的歇斯底里、他的伤口、他指控的“荒诞”就越坐实了"精神失常"、"被害妄想"的标签；
而林雨晴越是表现得温柔、包容、隐忍、默默付出，甚至“为他人的误解而难过”，就越让人心疼、信赖，并确信她是这段关系里唯一无辜且饱受折磨的受害者。
他每一次挣扎的呐喊，都成了证明她“无辜”和“付出”的证词。
他陷在自己亲手挖掘的认知坟墓里。
“你...你...”
程远感到一阵窒息，胸口像被巨石压住。
他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脸庞，只觉得比任何恶魔都恐怖万分。
“想明白了？”
林雨晴轻轻擦掉他额头的冷汗。
“远哥哥真聪明呢。”
她的指尖带着冰凉的触感，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最后停在他的喉结上，若有若无地施加着压力。
“所以啊......”
她凑近他耳边，气息温热。
“别再做这些可怜又可笑的无用功了，好不好？安静地待在我身边，接受我的爱，这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走廊尽头传来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医生和护士正朝这边走来。
她立刻恢复了那副忧心如焚的表情，还帮程远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
........
医院大门外，久违的阳光洒在程远身上，刺得程远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抽痛。
他站在台阶上，脚下像踩着棉花，虚浮无力。
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出院单，薄薄的纸张几乎被他手心的冷汗浸透。
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很是迷茫。
这些天的住院治疗本该让他恢复些血色，可他的脸色却比入院时还要苍白，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阳光落在他身上，但丝毫没有暖意。
林雨晴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道如影随形的阴影，手里拎着那个不大的行李袋。
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
这不过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女孩青春靓丽，眼神温柔似水，正体贴地照顾着刚出院、显然还十分虚弱的男友；男孩身形瘦削，神情恍惚，显然是病痛初愈。
但程远知道，那只随意搭在他肩上的手，正不轻不重地掐着他锁骨下方的皮肉。
这是一个无声的警告，一个宣告所有权的烙印。
“远哥哥，我们回家吧。”
林雨晴的声音轻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家？
程远茫然地望着街道上来往的车辆，刺耳的喇叭声、引擎的轰鸣、行人的谈笑......
这些曾经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阳光下的世界如此喧嚣，却仿佛与他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深渊。
哪里还有他的家？
自从那天在咖啡馆遇见林雨晴，他的人生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发不可收拾地、彻底地坍塌。
先是最要好的朋友的陆续疏离，他们眼神闪躲，私下里发来措辞谨慎的信息，说他"性格越来越古怪"、"阴晴不定"、"难以相处"；
然后是校领导将他叫到办公室，委婉地建议他"暂时放下工作，好好休息一下，再考虑是否能胜任这份繁重的教学任务"——
那措辞背后是冰冷的解聘暗示；
最后连父母都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叹气："小远，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最近说的话...妈妈听着很害怕..." （暗示林雨晴可能引导父母误解程远有精神问题）
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出了问题，是他变得孤僻、偏执、不可理喻。
但没有人相信，真正疯掉的是此刻站在他身后，这个沐浴在阳光下、笑容甜美纯净、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
她像是病毒，悄无声息地侵蚀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毒化了他的所有关系，最终将他孤立在这片虚假的阳光下，身边只剩下她这个唯一的解药。
“走吧。”
林雨晴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掐在他锁骨下的指尖微微用力，将他轻轻往前一推。
“我们的车在那边。”
程远僵硬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辆黑色的、车窗玻璃贴着深色防窥膜的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我......”
程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我想先去趟便利店。”
他感觉到肩上的手指骤然收紧，那原本只是掐在皮肉上的指甲，现在几乎要刺破薄薄的衬衫布料，抵进他的骨头里！
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身体猛地一僵。
“好啊，我陪你去。 远哥哥刚出院，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呢？”
便利店的玻璃门光洁如镜，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程远的目光死死锁在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嘴角结着未愈的暗红色痂痕，整个人憔悴、枯槁。
而林雨晴站在他身旁，身姿挺拔优雅，一袭简单的白裙子在阳光下纤尘不染，像...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多么讽刺的画面。
“叮~欢迎光临——”
机械的电子音在安静的便利店响起。
收银台前，程远机械地伸手拿起一包香烟。
冰冷的硬质烟盒握在手里，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妄的掌控感。
他己经戒烟两年了，但现在他的灵魂像被架在火上炙烤，急需某种东西——哪怕是尼古丁这种毒药——来麻痹自己，哪怕只有一秒。
“不行哦。”
林雨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抽走他手里那包烟盒，动作流畅。
然后，在程远空洞的注视下，她从旁边的货架上精准地换成一盒薄荷糖，塞进程远微微颤抖的手心里。
“抽烟对身体可不好。”
“吃颗糖吧，清清口，心情也会好起来的。”
程远嘴角一抽，盯着她纤细的手指。
那你之前捅我就对我身体好了？
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看着林雨晴体贴的动作和程远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一边扫码一边轻声说：
“你女朋友对你真好。”
林雨晴闻言，回以一个羞涩又甜蜜的微笑。
走出便利店，刺眼的阳光再次笼罩下来，程远握着那盒薄荷糖，指尖传来的凉意一路蔓延....首到心脏。
林雨晴无比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将身体亲昵地贴了上来，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
“远哥哥。”
她仰起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折射出一抹光晕。
“你知道吗？我连我们的婚房都看好了。”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手臂。
“那阳台正对着最美的夕阳，我想好了，婴儿房就布置成天蓝色，我们的小宝贝一定会喜欢的......”
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投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仿佛那触手可及的幸福画卷己经在她脑中铺陈开来，不容任何人、包括程远自己，有丝毫更改的余地。
程远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背。
那描绘的未来甜蜜得令人窒息，却像一张精心编织、无处可逃的蛛网。
“然后我们再有一个小宝宝......”
她语气轻快，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梦幻般的憧憬。
程远猛地甩开林雨晴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后背传来的疼痛也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嘴中不断呢喃：
“我不要...不要...”
“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我恨你！”
程远那积蓄己久的恐惧和痛苦终于冲破理智的堤坝，歇斯底里地大吼出声。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投来或诧异或嫌恶的目光。
有人皱眉，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掏出手机——
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个情绪失控的男人在对着温柔无辜女友发疯。
林雨晴站在原地没动，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在程远吼出“恨你”的瞬间，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但这骇人的变化快得如同幻觉，几乎在路人目光聚焦过来的刹那，又迅速恢复成那副被泫然欲泣的模样。
"远哥哥......"
她声音发颤。“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明明那么爱你......爱到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爱？”
程远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突然大笑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
“你他妈管这叫爱？”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上那几道清晰刺目的青紫掐痕：
“这是爱吗？”
不等任何人反应，他又猛地掀起自己的衣角，露出腹部缠绕的绷带，那纱布下的伤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还是说这也是爱？！你告诉我啊！这就是你他妈的爱？！”
路人的目光瞬间从对程远的指责变成了震惊和复杂的疑虑。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开始犹豫不决地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报警号码的界面。
林雨晴的眼泪终于滑落，晶莹剔透，顺着白皙的脸颊滚下。
她用力摇着头：
“不是的...远哥哥，那些是你自己不小心...是你太不听话了才会...”
“够了！”
程远打断她。
“我受够了...受够你了...受够这该死的‘爱’了！放过我...求你...”
林雨晴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濒临崩溃的程远。
她慢慢走向程远，蹲下身，无视他剧烈的颤抖和抗拒。
她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
“远哥哥，别说傻话。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你逃不掉的。今天你累了，我们...回家。”
他突然冲向川流不息的马路中央。
刺耳的刹车声、愤怒的喇叭声瞬间炸响，一辆出租车被他不要命地拦下。
“师傅！快走！！”
程远几乎是摔进后座。
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攥住车门把手。
“随便去哪都行！求你快开车！！！”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司机被他惨白的脸色、狂乱的眼神和这亡命徒般的举动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猛地踩下油门。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啸叫，车子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透过后窗布满灰尘和杂乱指纹的玻璃，程远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林雨晴还站在原地。
刺耳的噪音和混乱仿佛与她无关。
她脸上那泫然欲泣的泪痕竟然……干了？
出租车迅速拉远了距离，但他却看到，她嘴角向上弯起一抹弧。
然后，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程远死死盯着那口型，每一个无声的音节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我 们 很 快 会 再 见 面 的。”
不是“再见”，不是“等着瞧”，而是“很快会再见面”。
笃定、自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无法更改的事实。
出租车一个急转弯，终于拐过街角，林雨晴那抹如同噩梦般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
短暂的寂静瞬间笼罩了车厢，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程远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您到底要去哪啊？”
司机透过后视镜，担忧又警惕地看着后座上那个浑身发抖的男人。
程远现在的状态太吓人了。
程远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他无处可去。
父母家？
朋友家？
酒店？
都不可行，只有身上零碎的几张现金。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城市喧嚣依旧，但程远只觉得一片荒芜。
“我......”
“随便吧。”
司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方向盘一转，朝着郊外开去，那里估计可以让他散散心。
程远在后座上，闭上眼睛，但林雨晴最后那个冰冷的微笑和无声的口型，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逃？
他能逃到哪里去？
这飞驰的出租车，不过是短暂的喘息。
那句“很快会再见面”的诅咒，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缓缓收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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