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的深夜，市公安局副局长办公室内，赵东来斜倚在椅背上，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手里捏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办公桌上散乱地堆放着几份案卷，烟灰缸里则堆满了烟蒂。他正凝视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若有所思，苏晴抱着一摞档案，静静地站在副局长办公室门口，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进来。”里面传来赵东来低沉的嗓音。她推开门，步入房间，一眼便瞧见赵东来那满脸的疲惫。
“赵局，涉黑案的材料整理好了。”苏晴将档案放在桌上，目光不自觉地扫过他那疲惫不堪的面容，轻声问道：“赵局，你是不是又没吃晚饭？”
赵东来并未回应，只是默默地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己空空如也。他心烦意乱地将空烟盒捏扁，随手扔进垃圾桶。
这时，苏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未拆封的中华烟，轻轻地推到他面前。他微微挑眉，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上周蹲点时，嫌疑人落网后，老张塞给我的。”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您今天抽烟的数量己经够多了。”
赵东来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包烟，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现在连烟都要管了？”
“那我管得了吗？”她反问道，那双眼睛明亮得令人惊讶。
他抬头，对上她执拗的眼神，忽然笑了：“怎么，现在徒弟管师父都这么盛气凌人的吗？”
苏晴轻柔地翻动着文件，轻声说道：“您这段时间太过劳累了，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她指了指他的办公桌，继续说道：“胃药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里，上次医生特意叮嘱的。”赵东来微微一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柔软：“你的记性还真不错。”他缓缓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一盒尚未拆封的奥美拉唑。
苏晴转身走向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赵东来的电脑屏幕，画面定格在一张略显陈旧的照片上——那是年轻时的赵东来，身着警服，英姿飒爽，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病号服的清瘦女人。两人在病房窗前，比着剪刀手，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仿佛将她的面庞照得透明。
“赵局！”苏晴见赵东来盯着电脑发呆，又轻声唤了他一声。赵东来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摁灭电脑屏幕，但为时己晚。“那是……师娘？”苏晴放下水杯，目光恰好瞥见桌上翻开的台历——明天的日期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肾源五年”。
赵东来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微微垂首，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明天，就是她的忌日了。”
苏晴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尿毒症患者等待肾源需要多久。
“平均西年零七个月。”赵东来忽然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容却如冰般寒冷，“我们等了西年十一个月，当配型成功的通知电话打来时，她正在给我织毛衣——那针脚歪歪斜斜的，她说这样可以在手术时缓解紧张。”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他手腕上的疤痕，那是他在禁毒时被毒贩砍伤的。苏晴曾听老刑警说过，赵队当年为了抓捕毒贩，毫不犹豫冲上去赤手空拳的跟带着凶器的毒贩搏斗，这道疤痕本应是他的荣耀勋章，如今却宛如一道沉重的枷锁。
“手术前 24 小时，肾源没了。”赵东来弹烟灰的手异常稳定，可他的声音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省公安厅一位大领导的侄子出了车祸，急需换肾——你猜怎么着？配型数据突然‘系统错误’，我们的肾源就这样变成了‘最匹配他的备用选项’。”
“她死在我怀里的那天，那件毛衣还没有织完……我出生入死的在外面为组织效力，结婚这些年都没陪她逛过一次街，他为了让我禁毒的时候没有顾虑连孩子都放弃生，可后来呢~我连个肾都换不来！”赵东来的话语突然停顿，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她最后说的是‘对不起啊东来，拖累你了’。”
窗外的雨声如倾盆而下，震耳欲聋。苏晴看到他后颈上暴起的青筋，宛如被困的野兽，无法挣脱那束缚的铁链。
“后来我烧了所有奖状。”他碾灭烟头，“禁毒英雄？呵，屁都不是！连妻子的一颗肾都保不住。”
苏晴猛地抓住他那不停颤抖的手，声音低沉地问道：“您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难道是在报复？”赵东来的瞳孔瞬间紧缩。
“调查王厅长女婿的走私案，压住涉黑案迟迟不结案。包庇宏达那些闹事的人员，还有……”她想起曾经陪他一起做过的那些事，脊梁骨不禁泛起丝丝寒意，苏晴向前迈进一步，茉莉洗发水的香味冲破了烟味的笼罩，“您到底想要什么？”
“权力。”他缓缓伸出手，拇指轻轻擦过她眼下那颗泪痣，仿佛在抚摸着子弹上膛的扳机，“我要拥有足够的权力，让规则都能为我所用。”副局长办公室内的灯光，照亮了他眼底那偏执的怒火。
苏晴突然俯下去，轻吻上他嘴角残留的烟味，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那就带我一起下地狱吧，师父。”赵东来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般笼罩着她。苏晴嗅到了他身上那股混杂着烟草和薄荷水的气息，心跳愈发急促，如擂鼓般响彻在耳畔。
“苏晴。”他的声音略带沙哑，“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我比你大十五岁。”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都快能当你爹了。”
苏晴仰头凝视着他，眼眸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宛如星辰般璀璨：“我爸爸去世那年，恰好西十一岁。”赵东来的瞳孔再度紧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
她的声音继续在空气中回荡：“他要是还健在，必定期望我能找一个像你这样的英雄。”
“我是英雄？我所做的事，你难道都没看见吗？”赵东来的神色充满了轻蔑，然而，那轻蔑并非针对别人，而是对他自己的嘲讽。
“登天梯者，谁人不踏骨？既见台阶血，何妨拾级而上！”
这句话犹如一把迟钝的利刃，深深地刺进赵东来的心脏。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语气生硬地说道：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的……”苏晴喃喃的说道。
“这是命令。”他的语调骤然变得冷硬，却又似懊悔般地缓和下来，“……雨天很难打到车。”走廊的灯光昏暗不明，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当走到停车场时，赵东来突然开口：“明早七点，跟我去趟墓园。”苏晴惊愕地愣住：
“我？”
“带上一束白菊。”他拉开车门，侧脸在雨中若隐若现，模糊不清，
“……她应当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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