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爬行。医务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校医整理器械时轻微的碰撞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深秋的暮色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窗棂。
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李梅老师走了进来。她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难看，苍白中透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灰败，镜片后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眼神沉重得像压着千斤巨石。她身上那件熨帖的藏青色西装套裙，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挺括，沾着些许灰尘和……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污渍？
禾静的心猛地一沉。
李梅的目光扫过病床上的禾静，看到她手腕上厚厚的、崭新的纱布，眼神更加复杂沉重。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疲惫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沉落的暮色，背影透着一股深重的无力感。
“张扬……”李梅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颅骨轻微骨裂，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送市医院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王主任……手臂脱臼，肋骨可能骨裂，也在医院。”
轻微骨裂……脑震荡……
这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像沉重的铅块，砸在禾静的心上。她想起了张扬悬在护栏外绝望扭曲的脸，想起了那高高抡起的灭火器罐……如果不是王主任……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后怕让她身体微微颤抖。
“上官青呢？”陈默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沉默，问出了禾静最恐惧、却又最想知道的问题。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李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陈默沉稳的脸，最终落在禾静苍白的脸上。那眼神里有痛心，有无奈，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凉的沉重。
“被警察带走了。”李梅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当场控制。王主任拼着伤指认的。”她停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吐出，“但是……”
这个“但是”，像一道冰冷的裂缝，瞬间撕开了禾静心底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的、名为“公正”的希望。
“他家里……来人了。”李梅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就在警察把他带上车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首接开到了校门口。”
李梅的描述很模糊，但禾静和陈默都瞬间明白了那“黑色车”和“他家里”所代表的分量。那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警察那边……做完初步笔录就走了。”李梅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后续……要看伤情鉴定……和……”她再次顿住，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要看伤情鉴定……和什么？和他家里的能力？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禾静的心脏。被警察带走了？然后呢？被那辆“黑色的车”接走？一切会不会像从前无数次一样，被无声无息地抹平？张扬和王主任的伤，流下的血，天台上的惊魂一幕……难道最终只会变成档案袋里几页轻飘飘的、最终被尘封的笔录？
手腕上新的纱布，在暮色渐浓的医务室里，白得刺眼。像一道新的封印，封印着恐惧，也封印着可能永远无法昭彰的罪恶。
李梅看着禾静眼中翻涌的绝望和恐惧，看着陈默镜片后深沉的、冰冷的审视，最终只是疲惫地、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摇头的动作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和无奈。
“好好休息。”她只留下这一句，声音干涩，便转身离开了医务室。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佝偻和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黑暗。
夜幕，彻底降临。
禾静被父母接回家。父亲开着家里那辆半旧的小轿车，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母亲紧紧握着禾静冰凉的手，温暖的掌心却无法驱散女儿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车子驶出校门。昏黄的路灯将校门口的水泥地照得一片惨淡。就在车子即将拐上主路时，禾静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校门口那片被路灯照亮的地面。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在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清晰地印着两道崭新的、深黑色的轮胎摩擦痕迹！
那痕迹很深！带着一种蛮横的、急刹车的力度感！如同两条狰狞的伤疤，狠狠地烙印在地上！痕迹的尽头，指向校门内侧，显然是那辆“黑色的车”为了快速接人而强行闯入、急停留下的印记！
而在那两道深深的、如同撕裂般的黑色轮胎印痕旁边，路灯惨白的光线下——
几点极其微小、却异常刺眼的、暗红色的斑点！
如同凝固的血泪，无声地洒落在冰冷的尘埃里。
是张扬头上的血？是上官青脸上伤口滴落的血？还是……王主任挣扎时流下的血？
那暗红的斑点，如同恶魔的印记，烙印在象征着他家族权势的、蛮横闯入的车痕旁！
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现实。
禾静猛地收回目光，将脸深深地埋进母亲的怀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车窗外，深秋的夜色浓重如墨，将校门口那狰狞的车痕和暗红的斑点，连同那座暂时摆脱了恶魔的校园，一起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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