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尘锁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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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尘锁旧梦

 

次日清晨的阳光穿过玉阁雕花窗棂,在檀木案几上投下细碎金斑。

光斑随风微微晃动,仿佛昨夜未散的梦境仍在浮动。

苏承芳将牛皮工具包搁在案头,铜搭扣“咔嗒”一声弹开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昨夜与顾砚之的对话仍在耳边嗡嗡作响,血沁、镜渊墓、苏氏灭门,这些字眼像团乱麻缠在她心口。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图书馆纸页与墨香交织的气息,令她胸口发闷。

她取出祖父留下的《玉谱通考》,泛黄的纸页间突然滑出张照片。

相纸边角卷起,却仍能看清照片里穿月白衫子的小姑娘,正踮脚去够祖父蓄着白须的下巴。

那布料的柔软质感仿佛还能透过记忆传来,小姑娘笑得灿烂,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闪着微光。

背景是老宅书房,酸枝木书架上摆着半旧的青铜觚,最醒目的是角落那座雕花木柜,柜门上的云纹雕工与苏家传家玉佩的纹路如出一辙。

铜器特有的冷硬气息仿佛穿越时间扑面而来。

苏承芳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记得十岁那年,祖父总在深夜往木柜里塞些什么,被她撞破时只笑着揉她发顶:“阿芳长大就懂了。”后来那场大火烧了老宅,这张照片是她从灰烬里捡出来的,原以为木柜早成了焦炭,可此刻照片上的云纹却像根细针,猛地扎破了她的记忆——或许祖父藏的东西,还在那柜子里?

午后的风裹着法租界外的尘土,吹得她鼻腔一阵干涩,苏承芳将工具包往腋下一夹,青布衫下摆扫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老宅在杨树浦路尽头,二十年前那场火虽没烧尽主屋,却烧得左邻右舍搬了个干净。

荒草没过脚面,碎瓷片硌得鞋底生疼,褪色的红漆门匾“承玉居”歪在门框上,像道未愈的伤疤,风吹过时吱呀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呜咽。

侧门的铜锁结着绿锈,苏承芳蹲下身,指尖抚过锁芯——锈迹里有道极浅的划痕,新得发亮,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心头一紧。

她瞳孔微缩,昨晚在图书馆与顾砚之交谈时,总觉得后颈发凉,原是有人跟着?

“咔嗒——”巷口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轻响。

苏承芳余光瞥见道阴影,礼帽边缘压得低低的,正往这边挪。

她攥紧工具包,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是张宪廷的李副官!

上回在玉阁,这阴鸷男人捏着枪托敲她柜台,说“苏小姐的玉,张大帅看着喜欢”。

心跳声盖过了呼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她倒退两步,踩着墙根的碎砖跃上窗台。

腐朽的木窗“吱呀”一声裂开条缝,她侧着身子挤进去,粗布裤管被木刺划得生疼,却顾不上停下查看伤口。

落地时带翻了一个瓦罐,碎陶片溅得满地都是,她贴着墙根蜷成团,听着院外脚步声停在侧门前。

“啧,跑了。”李副官的声音像块磨钝的刀,“张帅要的东西,你苏承芳藏得了初一藏不了十五。”脚步声渐远,苏承芳这才敢首起腰。

正厅的藻井落着厚灰,当年祖父用来插鸡毛掸子的铜瓶倒在地上,瓶身刻的“承芳”二字蒙着尘,倒像被谁刻意擦过,指尖拂过时留下一道淡淡的温热痕迹。

她望着厅中央褪色的红地毯,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元宵节,自己蹲在地毯上玩玉片,祖父端着桂花酒酿圆子从后堂出来,说“阿芳将来要做玉阁的主心骨”。

那时炉火温暖,糖香满室,如今只剩冷清与尘埃。

后颈又泛起凉意。

苏承芳甩了甩头,将工具包甩上肩——现在不是怀旧的时候。

她绕过满地碎瓦,往书房方向走去,靴底碾碎了片焦黑的木片,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书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光。

苏承芳的手搭在门闩上,忽然顿住——门闩内侧有新鲜的划痕,像被什么利器挑开过。

她深吸一口气,指腹抵着门板缓缓推开,霉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涌出来,那是祖父常燃的老山檀,记忆中他总在午后点燃一支,烟气缭绕中讲解古玉的纹路。

靠窗的酸枝木书架还立着,只是原本整整齐齐的书全倒在地上,像被人翻找过。

苏承芳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角落那座雕花木柜上——柜门半开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暗格,最上层摆着个锦盒,盒盖掀开条缝,露出点青铜的冷光。

她的喉咙发紧,两步跨过去,指尖刚要碰锦盒,窗外忽然掠过道黑影。

苏承芳猛地抬头,正看见院墙上露出半顶礼帽,李副官的眼睛在阴影里发亮,像两头淬了毒的狼。

她后颈瞬间沁出冷汗,那双眼睛里的阴鸷却像淬了毒的针尖,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猛地缩回手,锦盒边缘的青铜冷光在视网膜上晃了晃——那是编钟的棱角,和二十年前那场大火里祖父抱着冲出火场的那口小钟,纹路竟分毫不差。

院外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李副官似乎在绕着院墙踱步。

苏承芳贴着木柜蹲下,霉味钻进鼻腔,混着工具包里蜂蜡与青铜清洁剂的气味,倒让她头脑清醒了些。

她摸到后腰别着的修玉刀,刀鞘磨得发亮——这是祖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玉匠的手能补玉,必要时也能护玉”。

脚步声在东墙根停住了。

苏承芳听见火柴擦燃的“刺啦”声,接着是李副官的冷笑:“苏小姐要是聪明,就该把东西交出来。张大帅的耐心,可没老宅的房梁经烧。”烟味顺着窗缝钻进来,辛辣得她鼻尖发酸。

她攥紧修玉刀,指节发白——上回玉阁被砸时,李副官就是叼着烟,用枪托砸碎了她刚修好的汉八刀玉蝉。

等烟味淡下去,她才敢首起腰。

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书堆,突然定在酸枝木书架的缝隙间——原本严丝合缝的木墙,有块木板的拼接缝泛着新木的淡黄,和周围被烟火熏黑的老木截然不同。

她蹲下身,指甲轻轻叩了叩那处,“咚”的空响混着碎木屑簌簌落下。

工具包的铜搭扣在掌心硌出红印。

苏承芳取出细针和润滑粉,像修复古锁时那样,顺着缝隙轻轻拨弄。

木墙的铜扣锈得厉害,她哈了口气,将润滑粉撒进去,细针挑动的力道比补玉纹时还轻三分——祖父教过,古物的机关比人心更脆弱,急不得。

木板突然松了半寸。

苏承芳屏住呼吸,双手抵住边缘一推,暗格里的霉味裹着陈纸香涌出来。

最上面是本皮面日记本,封皮的“苏”字烫金己剥落大半;下面压着张地图,边角被虫蛀出几个小洞,却还能看清江浙交界的山脉轮廓,中央用朱砂画了个圈,写着“镜渊”二字。

她的手指刚碰到日记本,封皮就簌簌掉渣。

翻开首页,祖父的小楷力透纸背:“癸亥年冬,镜渊墓将启,若我遭不测,愿后人知我所护为何。”墨迹在“护”字上晕开,像滴未干的血。

苏承芳的指尖发颤,耳边突然炸响二十年前的火声——那夜她缩在衣柜里,听见祖父喊“阿芳躲好”,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青铜编钟坠地的清鸣。

“承芳!”窗外传来低唤。

苏承芳猛地抬头,正看见顾砚之的西装下摆掠过院墙外的槐树。

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发梢沾着杨絮,显然是跑过来的。

李副官的脚步声骤然在院门口炸响,顾砚之冲她比划了个“走”的手势,转身往巷口跑去,皮鞋跟敲得青石板叮当响。

“追!”李副官的吼声震得窗纸簌簌抖。

苏承芳把日记本和地图塞进工具包,用修玉刀挑断木柜上的铜锁,将锦盒里的青铜碎片也裹进蓝布帕子——那是编钟的残片,她在玉阁见过拓本,每道纹路都是祖父用放大镜描了三天三夜的。

后窗的木框年久失修,她一推就开了。

落地时踩碎了片瓦当,清脆的响声混着院外的脚步声,催得她心跳快了三倍。

她猫着腰往巷尾跑,杨絮扑在脸上像团雾,却挡不住身后李副官的骂声:“给老子围了!跑了苏承芳,你们都去喂黄浦江!”

拐过三个街角,苏承芳才敢停在墙根喘气。

工具包压得肩膀生疼,可她不敢打开看——日记本里的每一页,都可能藏着苏家灭门的真相;地图上的镜渊墓,或许就是血沁密文里的关键。

她摸了摸包口的铜搭扣,忽然想起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是祖父临终前写的:“城南福安里17号,钥匙在玉蝉眼。”风卷着杨絮往巷口涌去。

苏承芳整了整青布衫,将工具包往怀里拢了拢。

福安里的老房子她从未去过,但此刻包底的日记本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玉——那里,该藏着祖父留给她的最后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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