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暮春的热风卷着柳絮扑在盛京城门上，青铜兽首凝着薄汗，沈朝鸾身披玄甲立于祭旗台，手中染血长剑映着刺眼的晨光。
三丈高的 “镇北” 大旗在熏风中猎猎作响，旗面朱砂猛虎似要踏云而下，将跪伏在阶前的身影撕成碎片。
“北渠贼子，犯我疆土！屠我子民！”
监斩官的嘶吼穿透蒸腾的暑气，沈朝鸾一脚踹翻纳兰淮书，剑尖挑起他染血的衣襟。
纳兰淮书苍白的脸上爬满恐惧，脖颈间渗出的血珠坠入青砖缝隙，瞬间晕开狰狞的红。
“今日，以尔之血，祭我战旗！祭我山河！”
剑锋划过，血柱冲天而起。
沈朝鸾旋身挥臂，猩红血雨泼洒在旗杆之上，浸透 “镇北” 二字。
三万将士轰然跪地，长枪杵地如林，惊得檐下新燕扑棱棱乱飞。
“踏平北渠！踏平北渠！”
呐喊声惊起道旁柳树上的蝉，尖锐的鸣声与战吼交织，震得城阙簌簌落尘。
熹微晨光中，沈朝鸾握紧缰绳，正要翻身上马，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她转身，见裴栖渊抱着玄铁箭筒，穿过薄雾大步奔来，发梢还凝着晨露。
“这十二支穿云箭，淬了南疆特有的毒药。”裴栖渊将箭筒塞到她手中，指尖触到她掌心薄茧时顿了顿，“密林缠斗时，能制敌先机。”
沈朝鸾着冰凉的箭筒，远处传来将士们整理甲胄的轻响。
她挑眉笑道：“北疆的风雪我都踏过，还怕这点暗器？”
话落却瞥见他腰间悬着的防身短剑——正是三日前她硬塞给他的那柄。
裴栖渊沉默着上前，抬手将她被晨风吹乱的发鬓别到耳后，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沈朝鸾，元家的血债要讨，你得活着回来。”
他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更鼓声，沙哑得像是含着碎冰。
沈朝鸾愣了一下，最后轻轻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姓，温柔的仿佛清晨抓不住的雾，她一转身就会散掉。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晨光为她的战甲镀上银边。
无言，裴栖渊却在她转身时忽然握住她手腕，沉香味扑了她一身，他冷冽的气息侵入她的口腔，几乎有些强势的夺走了她全部呼吸。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逾矩，是一个不讲道理，还带着留恋的吻。
晨光穿过交叠的指缝，在两人掌心投下细碎光斑。
“殿下，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他喉结滚动，目光灼灼，“你还欠我一个表字。”
沈朝鸾拥着他，呼吸略过他的耳畔，带着有些缱绻的字句。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她轻笑，“裴承川，等我回来。”
此时，城门处传来集结完毕的号角。
沈朝鸾利落地翻身上马，缰绳扬起的瞬间又回头喊道：“裴栖渊，替我看好这盛京城，等我带着捷报，换你一壶君山银针！”
裴栖渊失笑。
她还是这么喜欢君山银针，宫里新供的君山银针几乎全被她拿回公主府了。
他站在渐散的薄雾里，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握紧腰间短剑。
首到晨雾被马蹄声搅碎，天边泛起鱼肚白。
当年她能守得住北境十六州，如今便踏得平北渠都城。
谁人不知大瑞不败神话胤和公主，可在战场上那些凶险，和她曾受过的伤，裴栖渊都看在眼里。
他只怕盛京局势诡谲多变，有人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她也要算计。
曾经，盛京是她交锋的棋盘，他守望着北境的风雪；
如今，北渠成她征伐的疆场，他要护好盛京的月光。
等她到达北境，琼林宴也要开场。
裴栖渊己经看不到沈朝鸾的影子，因而他缓步走回城内，苍溟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城门前。
与此同时，宸王府内。
辰时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斜斜切进厅中，在青砖地上投下几道鎏金棱线。
沈朝垣身着玄色常服，负手立在紫檀案前，案上琉璃镇纸压着边关急报。
他指尖轻叩案面，声线浸了晨起的霜气：“皇姐应当己经出京了吧。”
元景一袭鸦青长衫，稳稳跪坐于侧，手中算筹把玩得行云流水，闻言抬眼，丹凤眼漾起清浅笑意。
“殿下算着时辰，胤和殿下卯时出城，此刻该过了十里亭，北渠的风沙，怕是要染白她的披风了。”
他将算筹归位，袖中露出半卷密折。
“南玉、天弦的密使昨夜潜入府中，候着殿下定夺。”
沈朝垣猛地转身，玄色袍角扫过案上茶盏，滚烫茶汤泼在青砖，洇出深褐的 “囚” 字。
想起沈朝鸾三年前出征北渠时，甲胄映日如霜的背影，他眼底掠过暗光。
“沈朝嘉游学三年，倒会挑时机，胤和殿下前脚征伐北渠，他后脚拿匠造之事作妖。南玉的棕榈绳、天弦的桑皮纸，这些藩属命脉，攥在榷场这么多年，倒成了他的刀。”
元景无声一笑，掏出火漆未褪的密折，推至案前：“天弦商队己在沧州被劫，货物烧成了灰烬。臣使人散出风声，称是九殿下为断藩属财路，暗中动的手。”
他垂眸时，眼角瞥见沈朝垣绷紧的下颌。
“南玉使团此刻在驿馆哭闹，嚷着要面圣讨个说法，说胤和殿下出征北渠，朝堂不能乱了藩属的生计。”
“乱得好。”
沈朝垣扯开常服领口，露出半截苍劲纹身，鞋尖碾过地上茶汤。
“越乱越好。皇姐出征北渠，朝堂若太平，父皇怎会想起榷场改制？”
他逼近几步，玄色靴底碾碎茶渍。
“告诉南玉、天弦的密使，若想保商路太平，就联名弹劾九皇子‘罔顾藩属、擅动刀兵’，把事闹大，闹到父皇不得不处置。”
元景屈膝领命，忽而又道。
“棠溪尽欢那客卿，在百工署筹备奇巧器物，听闻造了能照见十里的琉璃镜，给胤和殿下的北渠战事添力，要不要……”
“留着。”
沈朝垣打断他，指尖划过案上琉璃镇纸，镇纸冷光映出他阴鸷眉眼。
“皇姐带着他的琉璃镜出征北渠，等战事胶着时，这客卿，便是拿捏她的筹码。”
辰时日光渐盛，却照不穿他眼底阴霾。
“这场棋，从皇姐出京征伐北渠便己开局，得让北渠的风沙、藩属的哭闹、朝堂的弹劾，都成为咱们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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