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鸾攥紧绢布，指甲几乎掐入手心。
徐翊晟颤抖着描述的脉象，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勒住她的呼吸。
浮数紊乱如细沙游走，弦紧处忽强忽弱似弓弦挣断，这哪是寻常疫病，分明是毒与疫绞成的生死索。
裴栖渊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紧攥着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进而十指相扣。
沈朝鸾骤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恰好能在她眼底看到几分尚未褪去的惊惧和怒气。
甚至连她的指尖都带着丝丝凉意。
“殿下。”
他只是唤了她一声，没有其他的话语，此刻却让她觉得安定了几分。
她深呼吸着，眼眸中闪过几分狠戾与冷冽。
“让太医院的所有人尽全力治病，裴栖渊，你安排好巡逻的人，我即刻进宫。”
“好。”
然后她主动松开了手，毫不犹豫地上马，疾驰向宫城而去。
裴栖渊只觉得手里还有着她的温度，尽管很冷。
沈朝鸾一路疾驰，在行至宣武门前后便立刻下马，朝着勤政殿一路奔跑。
“儿臣求见父皇！”
金步摇随着剧烈动作晃出细碎弧光，流苏扫过侧脸时，带起几缕被汗湿的鬓发。
钗环晃动着，发出急促的 “泠泠” 声，像把她胸腔里翻涌的焦灼，都抖落在这宫道上。
韩允几乎是站在勤政殿门口等着她，她行至殿前便将她迎了进去。
入宫前她就将遮掩口鼻的绢布处理掉了，总不好戴着入宫。
“儿臣参见父皇。”
“嗯，不必多礼，平宁家的刚到没多久，朕便知道你也得过来，城外情况如何？”
沈朝鸾和梅璟琛对了个眼神，她便不卑不亢的开口。
“回禀父皇，儿臣同太医令一同出城诊治了病人，城外患病者不少，却不是寻常瘟疫。”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玄瑞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你继续说。”
“是，儿臣斗胆猜测，此次扬州的瘟疫……是人为所致。”
梅璟琛都倒抽一口冷气，有些担忧的看向沈朝鸾。
玄瑞帝也反应过来了。
“人为……你亲自进了疫区？”
“回父皇，是。”
刚刚听到她说疫情是人为所致都没激动的玄瑞帝激动地拍了桌子。
“你竟亲自进了疫区？谁准你去的！”
沈朝鸾立刻跪下，身上的披风随动作一掀。
“瘟疫来的匆忙，扬州的情况比盛京外更加危急，儿臣斗胆请父皇恩准儿臣亲去扬州……”
玄瑞帝急的拿奏折扔到她身上。
“你这是拿命去争！”
“可为了扬州百姓，为了天下黎民，儿臣不能不去！”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给朕老实的待在盛京等太医院寻找治病之法！”
“父皇！这次疫病是有人投毒，并非简单瘟疫，甚至很有可能和北渠有关。”
听见北渠这两个字，玄瑞帝的脸色那是变了又变。
“若是和北渠有关，你更不能去扬州，现下北渠六皇子还在盛京。”
沈朝鸾跪在地上，沉默了。
她差点忘了纳兰淮书还在盛京，若是这场瘟疫真的和宁家有关，他一定也知道些什么。
看她这个样子，玄瑞帝也知道她冷静下来了，抬了抬手。
“璟琛，把你表姐带走，带回公主府！”
“臣领旨。”梅璟琛一脸苦色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沈朝鸾还想再说什么，被他连拖带拽的带出了勤政殿。
“我的表姐……您就别犟了，皇舅舅就是没想让你去扬州。”
“我一定得去，不过……现下得去见见那纳兰淮书。”
梅璟琛脸色也变得很好看，他将一卷东西塞到她手里。
“这个你应该能用到……千机楼在扬州截下来的。”
走至宣武门后，她仰头看了眼宫墙上盘旋的夜鹰，忽的挣开梅璟琛的手：“你回府盯着，我去北渠使馆。”
梅璟琛急得跺脚，却见她翻身上马的瞬间，金步摇晃出冷光：“表姐！皇舅舅要是知道……”
沈朝鸾没回头，马鞭抽在夜空中。
“他若真想拦，该派禁军，不是你。”
话落，马蹄己碾碎宫门前的薄霜，一路疾行。
北渠使馆的紫檀香混着胡麻气息，从雕花窗缝里漫出来。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发哑，廊下竹影憧憧，像无数双窥伺的眼。
纳兰淮书立在水榭，北渠锦袍在暗处泛着冷光，他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恰好盖住眼底那抹算计。
“公主来了。”
沈朝鸾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这人像是算计好的在等她来一样。
纳兰淮书抬手让茶，青瓷盏里雪顶茶沫打着旋，像扬州城愈演愈烈的疫病，看着轻柔，实则要把人拖进深渊。
沈朝鸾拂袖入座，没有接他的茶。
她早听闻北渠六皇子善谋，如今近看，这副温文做派下，藏的怕是吞人的钩子。
这人心思阴得很，她可不敢接他的茶，谁知道茶水里会有什么东西。
见她没有要接的意思，纳兰淮书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还非常不要脸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听闻公主为扬州疫病心急如焚，淮书备这茶，是想劝公主——有些事，急不得。”
纳兰淮书笑意清浅，可话里的打量，像把刀，要剖开她的心思。
沈朝鸾忽而笑，茶沫溅在案上。
“殿下这话稀奇，疫病如虎，吞的是大瑞百姓，本宫若不急，倒显得凉薄了。”
纳兰淮书一反常态，完全没有那日在宫宴上咄咄逼人的模样，就像是有所图谋一般。
沈朝鸾本有些疑惑他为何突然变了态度，就听他不急不缓地开口。
“北渠马蹄踏入盛京城门那日，扬州西市的药铺正缺一味‘寒蝉花’，这巧合，倒像用刻漏算着下的毒。”
她眸色一暗，似笑非笑地接话。
“七日前，北渠商队过荆门关时，三辆镖车‘意外’倾覆在河滩。可本宫在扬州捞到了这东西。”
她将出宫后梅璟琛给她的东西放在纳兰淮书眼前，布片甩在案上，暗褐色的碎屑里蜷着几瓣蓝花。
纳兰淮书只是轻轻瞥了一眼，面色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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