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裹挟着铁锈腥气与绝望的泡沫,在沉船的漩涡边缘呜咽翻腾。那艘泄露毒粉的斑驳货船后半截正缓慢却不可逆转地沉入深水,如同巨兽的残骸被拖入深渊。挣扎落水船员的呼喊撕心裂肺,将混乱与恐慌狠狠钉在这片狼藉的码头。海风刮过断裂的桅杆绳索,发出如同鬼魂抽泣般的尖啸。浓重的血污、鱼尸内脏的腐败酸臭、沉船泄漏油污的焦糊气、还有那尚未被海水完全稀释的、带着刺鼻金属锈腥的幽绿粉雾气息,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恶臭帷幕,沉沉压在每一个人胸口。
陈垣撑身站起,心口玄圭撕裂处的剧痛如同岩浆灼流后残留的地热,虽退却大半,却依旧灼人筋骨,每一次心跳都牵动那片区域传来针扎般的锐痛。他半边身体糊满刺客腥臭粘稠的血浆和污秽,皂青色粗麻袍子被浸透得颜色发黑,沉重地贴在身上,冰冷粘腻。
郑袖站在他身侧半步之遥,脸颊上那道细小的血痕在灰败的天色下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她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周遭的混乱惊惶,皂青色的袖口和素绢中衣的衣襟腰侧,大片晕染开的墨黑色污迹边缘,一点点极其微小、几乎被深色污渍吞噬的、闪烁着金属锈迹的深青色粉末,如同鬼火的余烬般固执地存在。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远处被漩涡拉扯的沉船残骸上,也没有看那些被兵卒笨拙捞起、瘫在栈桥旁泥水里剧烈呛咳呕出污水的落水者。
她的眼睫微微垂着,视线焦点落在脚下混合着黑泥、血渍、鱼鳞和破碎贝壳的码头地面上。那里,有一块巴掌大小的、被海水和混乱冲刷得边缘模糊、厚达寸许的暗青色木板。木板边缘沾着一层湿滑粘腻的淤泥,颜色比寻常污泥更深沉,透着一种不祥的青灰,还夹杂着几点极细微、同样闪烁着幽光的粉末——正是那沉船疯狂倾泻的幽绿锈粉的一部分凝固体!那熟悉的、刺鼻的金属锈腥,夹杂着沉船腐朽木料特有的酸腐霉味,正是这块木板散发出的气息核心。
木板很厚,纹理扭曲,像被某种巨力从船体内部结构上强行撕裂下来的一角。断裂口处的木纤维呈现出一种被腐蚀灼烧后的炭黑硬化质感。最吸引人的是板面上——在厚重的青灰色锈污淤泥覆盖层之下,暴露出一小片原木材质。这片原木上天然生成的扭曲木纹走势极其诡异!如同被某种无形利爪强行撕裂后强行扭曲粘连的伤痕!
郑袖的脚步极轻地向前挪了一小步,鞋子陷入腥臭的湿泥,几乎无声。她没有弯腰,身体保持着一种警惕的弓弦姿态。只是右臂极其自然地向下垂落,指尖微屈。就在衣袖下摆轻轻拂过那块泥泞木板的瞬间!
快!
如同毒蛇出洞!又似春蚕吐丝!
那只沾满泥污、指甲边缘沁着血丝的手,在那拂过的零点零一秒间己然弹射出去!五指箕张如网,却又精准如钳!指尖微凉滑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住木板边缘那块最光滑、淤泥层略薄的位置!动作行云流水,一触即收!
啪嗒!
一声极轻微的、带着粘腻水声的闷响!那块沾染着锈粉和淤泥的木板残片己然落入她的掌中!她的手掌迅速向内一翻,木板己被巧妙地藏进了宽大的袖袍深处!从外侧看,她似乎只是被脚下泥泞滑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支撑地面稳住身形而己。动作小得连旁边一个正在咒骂沉船拖累生意的商贩都未曾留意。
只有离她最近的陈垣,那如同刀锋切割般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这快如鬼魅的“拾取”。那木板入手瞬间极其细微的粘滞声、以及木板边缘沾着的几滴浑浊海水甩落泥地时溅起的微尘,仿佛带着某种实质的震颤,穿透浓烈的腥臭潮气,无声地撞入了他因玄圭剧痛而格外敏感的神经末梢。
怀中紧贴肋骨的玄圭碎片……竟在这块木板被郑袖袖手卷起的瞬间……猛地抽搐了一下!那抽搐并非新的撕裂剧痛,而更像是一股极冷的……悸动?如同被冰针刺穿的暗伤骤然遇到寒泉冲刷!玄圭深处那股滚烫岩浆般的疼痛核心,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木板的寒意冲刷……短暂地压制了一丝!虽只一瞬,却清晰得如同黑暗中裂开的光隙!
这木料……这船板残骸……竟然能牵动……压制……玄圭裂痕?!
惊疑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脊椎!陈垣强压下胸口的翻涌和剧痛余波,染血的脸庞绷得铁硬,目光锐利如刚出鞘的刀锋,死死追随着郑袖瞬间收回、掩入袖中的手臂。
那块腥秽缠身的船板,如同被投入深井的铅块,消失在皂青色宽袖的褶皱深处,再无踪迹。郑袖的身体依旧绷紧,姿态并未放松分毫。她的脖颈微转,侧颜对着陈垣的方向,唇线绷紧。眼角的余光并非看向陈垣,也没有投向任何具体的物件,而是如同两束穿透浓雾的微弱探灯,极其隐蔽地扫过脚下那片湿漉漉的淤泥滩涂——刚刚木板被“拾走”的位置!
淤泥滩涂在被木板揭离后,露出了下面更深的泥层。浑浊的海水正缓慢地渗透过来,试图填满那方寸的凹陷。就在那凹陷边缘,泥泞和刚刚渗入的污水的混合物中……一根被淤泥彻底包裹成墨棍状、仅半尺长、尾部拖拽着一小簇深黑色水草的……乌沉沉的青铜断箭杆……正静静地半掩半露!
箭杆完全失去了金属光泽,被海水浸润的淤泥沁成了墨色,看不出原本形制。箭尾那簇深黑水草粘腻发亮,随着污水的浸润微微拂动,散发着浓重的海腥与淤泥死气混合的味道。
郑袖的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流光如同寒潭倒映的闪电,倏忽而过。不是震惊,而是被证实的了然。她没有立刻去拾取那箭杆,脚下却如同被踩滑般不着痕迹地向那箭杆所在的泥泞滑了一小步!皂青色的裙裾拂过,在那粘稠的淤泥表层留下浅浅的拖痕,恰好将那支被淤泥包裹的断箭杆末端连同那簇水草一起……轻轻勾带了一下!
嗤!
箭杆被泥浆糊住移动本就艰涩,被裙裾一带,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滑脱了淤泥的吸附,尾部那簇深黑色的水草被拖曳得微微一颤,脱离了淤泥的禁锢!一小片原本被水草遮盖的、靠近箭镞断裂处的箭杆本体暴露在泥水混合物中!
那片暴露区域的泥水混合物,并非淤泥的深黑色!而是……一种极其粘稠、泛着油污光泽、内部却沉淀出无数细密金沙般的……暗金色碎屑?!那碎屑细小如尘埃,在浑浊泥水中沉浮,随着水波微澜,闪烁出星星点点、极其微弱却足以刺破昏暗的金属光芒!那色泽……那质感……竟与邯郸锈骨深处、云梦泽荧光油膜深处、甚至那些恐怖幽绿锈粉深处暗藏的……某些核心元素……如出一辙!
郑袖收回了滑动的脚步,身体重心重新找回。沾染墨黑淤泥和水草的皂青色裙裾垂落,再次将那断箭杆半掩住。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寻常的步履踉跄。
她抬起眼睑,目光第一次正式投向陈垣。那双眸子深处,惊澜己隐于深壑,只余下海水洗过的沉静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她微微侧首,向陈垣极其轻微地使了个眼色——方向,不是沉船的混乱漩涡,也不是近在咫尺的暗金碎屑泥浆坑,而是码头混乱人潮外围更远处——一个刚刚从沉船附近踉跄爬上岸、裹着湿透破烂布巾的老渔民。他枯瘦如同风干的海柳,布满海盐霜痕和皱褶的老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惊恐,一只干枯如柴的手正下意识地捂着被冰冷海水呛得生疼的胸口,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紧——那手里攥着一截湿漉漉、己经被揉搓得几乎断裂的……海草?
那海草色泽……竟和污泥坑里箭杆尾部的那簇一模一样!深黑、粘腻、在水光的反射下隐隐透出墨玉般的冷硬光泽!
陈垣的目光如同被无形锁链牵引。他的身体甚至比目光动得更快!在郑袖使眼的瞬间,他己经强行压榨着胸口的剧痛迈开腿!动作带着一种被刺激后的凶狠力道!一步跨越两人间几步距离,猛地站定在那老渔民面前!庞大的、带着浓郁血腥和汗腥气的阴影瞬间将老渔民罩住!
老渔民如同受惊的鸬鹚,猛地抬头,浑浊昏黄的老眼里倒映着陈垣糊满血浆和恶臭污秽、仿佛从九幽爬出的可怖脸庞,整个人吓得筛糠般颤抖,几乎要在地。
“沉船的……木料……”陈垣的声音压抑低沉,如同闷雷滚动在浓稠的腥风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感。他没有问问题,只是目光如钉,死死锁在老渔民攥着那截海草、骨节都攥得发白的手上,又顺着那只枯手,移向他枯瘦脸上的惊恐神情。他的问话并非言语,而是用肢体语言和气息,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囚笼。
那老渔民被这凶神恶煞的姿态和气息彻底震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声响,本能地想后退逃跑,脚下却被自己的惊惶绊倒,踉跄着向后跌坐在湿冷的泥地上。攥着海草的手也因跌倒的冲击而松开,那截墨玉般的海草掉落在泥泞中。
“船……船料……”老渔民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恐惧淹没理智,“是……是东边海商从……从海里捞出来的……沉……沉木……说……说是不腐的神木……可沉了!沉了!哪有什么神木……就……就是招鬼的妖邪木头!”他似乎被沉船的恐怖景象刺激得语无伦次,“那……那木纹……我……我……”他浑浊的眼睛因极度惊恐而猛地瞪大,瞳孔里仿佛映照出沉船最后的漩涡,“我……我只见过一次!就在……就在我们那儿……会稽……会稽城外……蛟……蛟骨井的井壁深处……见过……一模一样的鬼木纹!”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仿佛那井中藏着无尽的恐惧,声音陡然压低,带着颤栗的嘶嘶声,“那井……会……会发光!鬼……鬼眼一样!”
(http://www.shu0xs.com/book/AICF0F-4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0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