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在身后发出沉重的闷响，隔绝了父亲刘云星暴怒的咆哮。那咆哮的内容，与刘雷徘徊在回家路上时预想的如出一辙，甚至更加不堪，字字句句都精准地往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
“……打架？！开学才第几天你就敢跟人打架？！还是为了那个夏曦？！我他妈跟你说过多少次！离那些不三不西的人远点！夏曦是什么好东西？王璐又是什么好玩意儿？！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上这个学校不容易，你能继续在这里复读更不容易！你不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你不能跟人家比。我拖着仅剩的这一条好腿辛苦供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到学校争风吃醋去的，你不能贪玩，你要争口气啊！我没有本事，更没有什么通天的能量，能让你现在安安稳稳在这里读书，以及拼尽你父亲我的全力了。现在教导主任电话都打家里来了，如果你再惹是生非的话，有可能......”
“好好好，你就知道说我对吗？我听见了！！！行了吧。”刘雷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回去，声音改过了父亲训斥的声音。吼完这句，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卧室地面冰凉的地砖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王璐刻薄的嘴脸、教导主任厌恶的眼神、父亲咆哮中提及的“争风吃醋”和“不三不西”……无数碎片化的羞辱画面和声音在眼前耳边疯狂闪回、交织，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喘息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上方挂着的日历。红色的记号笔在“9月2日”这个日期上画了一个醒目的圈。去年今日……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天傍晚的游乐园，夕阳将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红，巨大的摩天轮缓缓旋转。他和夏曦挤在狭小的轿厢里，她举着手机，镜头里两人笑得没心没肺，背景是逐渐升高的城市灯火。夏曦的脸颊紧贴着他的，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雷雷，我们以后每年都要来坐摩天轮！等考去北京，我们去坐更大的！” 那时的笑容那么真，真到让他愿意放弃一切……而今天，同样是夕阳西下，他却像条丧家之犬，被所有人唾弃。
“操！”刘雷猛地闭上眼，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他挣扎着爬起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一把扯下那本日历，狠狠地、用尽全力地砸向卧室的垃圾桶！塑料外壳撞击桶壁发出刺耳的声响。还不解恨，他又冲进自己房间，从书桌抽屉深处翻出那支去年画圈的红色记号笔，像握着最后的武器，狠狠地扎进垃圾桶里！
东西可以扔掉，记忆呢？那些甜蜜的、如今却如同淬毒匕首的回忆，却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夏曦第一次转入他们班时惊艳全场的回眸，她逃课拉着他去看的那个被晚霞烧透的黄昏，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偷偷交换的第一个青涩的吻……这些画面越是清晰，此刻的心痛、愤怒和被愚弄的耻辱感就越是刻骨铭心。他仿佛能听到夏曦那晚在耳边娇嗔的声音：“情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哦，雷雷，你要相信我呀！”
信任？
信任换来的就是她肆无忌惮地在别人怀里媚笑？
信任换来的就是她纵容王璐带人在学校当众羞辱他“豆芽菜”、“一分钟侠”？
信任换来的就是他独自一人在这条名为复读的荆棘路上艰难跋涉，受尽白眼，而她却在大学校园里逍遥快活，甚至带着新欢对他极尽羞辱？！
“信任……哈哈……信任……”刘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委屈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笑，滚烫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滑过冰冷的脸颊。他用力捶打着墙壁，指关节很快变得通红一片，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心口那片被反复撕扯、践踏的空洞，在汩汩流血。玄关处那张被揉皱又小心展开的纸巾，此刻静静地躺在地砖上，像是对他仅存尊严的无声嘲讽。
就在这时，被他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发出微弱却执着的震动。
刘雷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在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所有的屈辱和刚刚经历的家庭风暴——
秋暮晴。
【打游戏吗？知道你心情不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
若是平时，刘雷可能会犹豫，会找借口。但此刻，被至亲唾骂、被回忆凌迟、被全世界抛弃、刚刚经历了一场身心俱疲的公开羞辱和家庭审判……这行字就像黑暗深渊里唯一垂下的蜘蛛丝，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他急需抓住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地狱，哪怕是虚拟世界的片刻喘息和……在她那恐怖实力下可能获得的、一点点卑微的“赢”的感觉。
他手指颤抖着，本能地想打字拒绝：【不了，心情不好……】
字还没打完，又一条新消息紧接着弹出。
不是文字。
是一张截图。
是游戏个人主页截图。刘雷看到胜率那一栏——97% 。一个鲜红到刺眼、几乎不可能在路人局出现的恐怖数字！
截图下方，跟着一句轻飘飘的话：【带你上分？就当作为朋友对你的安慰】
“朋友”两个字，像带着微弱电流，再次刺了一下刘雷麻木的神经。白天在教室里递来的纸条，放学时那张沉默递来的纸巾，此刻这带着绝对实力诱惑的邀请……秋暮晴，这个看似平静无害的前桌，在他跌入谷底的时刻，总是以一种近乎漠然却又无法忽视的方式出现，抛给他一点点……光亮？或者说，是虚幻的浮木？
巨大的诱惑，混合着无处宣泄的痛苦、对现实彻底的逃避欲望，以及一种病态的、想要抓住这唯一似乎“安全”的连接的渴望，瞬间击溃了刘雷摇摇欲坠的防线。
“……上号。”他删掉了拒绝的话，飞快地敲下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然后重重地将自己摔进椅子里，手指颤抖着点开了游戏。
冰冷的系统音效响起，登陆界面加载。刘雷戴上耳机，秋暮晴的组队邀请立刻弹了出来。他点击接受，进入组队房间。
“喂？听得到吗？”耳机里传来秋暮晴的声音，比白天在教室里听到的要清晰很多，少了那份刻意的清甜，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平静。背景音很安静，只有隐约的电流声。
“……嗯。” 刘雷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开咯？” 秋暮晴没有多问，首接点了开始匹配。
随着游戏的进行，秋暮晴一次又一次的为了救刘雷而倒下了.......
看着秋暮晴倒下的身影，看着屏幕上灰色的“死亡”倒计时，刘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酸涩、愧疚、还有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他鼻尖发酸的被保护感，汹涌地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你……你其实不用……”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然后，秋暮晴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晰，也更近，仿佛就贴在他耳边低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轻敲打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对朋友好，需要理由吗？” 她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又像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再说了……被甩又不是你的错。”
“被甩又不是你的错。”
这轻飘飘的八个字，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刘雷层层包裹的、用愤怒和自嘲伪装起来的伤口，露出了里面最鲜血淋漓、最脆弱无助的真相。他一首强行压抑的、被夏曦背叛的委屈，被父亲责骂的屈辱，被同学嘲笑的难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刘雷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游戏里胜利的图标。他死死咬住嘴唇，身体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剧烈颤抖。
赢了。但他感觉输得一败涂地。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渐渐暗了下去，最终彻底熄灭。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模糊的光晕，勾勒着刘雷蜷缩在椅子里的、剧烈颤抖的轮廓。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情绪，羞耻、痛苦、还有秋暮晴那句“不是你的错”带来的、让他更加无地自容的酸楚，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
不是游戏。是QQ新消息的提示光。
刘雷泪眼模糊地看去，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发信人的头像，是一张熟悉的、在阳光下眯着眼笑的侧脸照。备注的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
春思雨。
那个在他高二最黑暗时刻，举着U盘冲进教导处，为他洗刷“作弊”冤屈的女孩；那个在他停学期间，是唯一坚持给他发信息、鼓励他不要放弃的女孩；那个在他曾经迷茫时，笑着说“我相信绝对不会被困难打败”的女孩……是他心底深处，不敢触碰也不敢言说的白月光，是他在一片泥泞中仰望的、纯净的星光。
屏幕上跳出的信息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却像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阴霾，点燃了他死寂的心：
【睡了吗？】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刘雷！他甚至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泪水，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春思雨！她主动找他了！在这个他跌入谷底、狼狈不堪的夜晚！
无数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满腹的委屈想要倾诉，沉重的痛苦想要寻求慰藉，更深处，是一种潜藏己久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渴望。她就像黑暗尽头唯一的光，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即将叩开一扇期待己久的大门，手指颤抖着，近乎虔诚地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没！还没睡！】 发送。
他顿了顿，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几乎失去理智，冲动地打下后面半句：
【你...怎么想起找我了？】
发送出去后，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脸腾地烧了起来，心脏跳得更快，死死盯着屏幕，等待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新消息弹出！
【听说你今天在学校...不太顺利？还好吗？】
看到这行字，刘雷鼻子猛地一酸，刚刚强压下去的委屈和脆弱瞬间决堤！她知道了！她在关心他！在这个全世界都抛弃他、嘲笑他的时刻，只有她还记得他，还会问他一句“还好吗”？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被理解的暖意冲击着他，他手指颤抖得更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只想把所有的痛苦、不甘、还有对夏曦的愤怒都倾泻出来：
【不好！一点也不好！夏曦她...】
字还没打完，又一条新消息紧跟着弹出！速度快的异常！
不是文字。
是图片。那张图片，如同一颗冰冷的炸弹，狠狠地砸在了刘雷刚刚燃起一丝火苗的心上！那张图中——夏曦穿着性感的黑色吊带裙，骑在一个高大男生的肩膀上，背景是灯光迷离闪烁、群魔乱舞的酒吧。她高举着酒杯，笑容肆意而张扬，带着一种征服般的快意。那个男生只露出健硕的背部肌肉和侧脸，但身上那件醒目的篮球背心，清晰无比！
最后一条信息，紧跟着图片，如同淬毒的匕首：
【你和你的白月光都一样愚蠢，在复读的泥潭里面挣扎，真是可怜。废物，删了吧。】 署名赫然是：夏曦！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刘雷眼前发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不对！这不可能！春思雨怎么也会复读呢！是夏曦！是夏曦盗用了春思雨的账号！她故意挑这个时候！她不仅盗了号，还在编谎话来骗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刘雷混乱的脑海。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紧随其后的侮辱性文字，混合着夏曦署名的刺激，瞬间压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背叛感和被亵渎感如同冰火两重天，将他彻底撕裂！
当他再想要进一步询问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是冰冷的红色感叹号。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手机脱手滑出，屏幕朝下摔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蜷缩着，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愤怒和被愚弄的荒谬感而剧烈地痉挛，像一只被彻底碾碎的虫。
黑暗和死寂重新笼罩了他，带着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春思雨……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似乎也被夏曦这恶毒的手段玷污、掐灭了。
就在这时，那个刚刚熄灭不久的手机，屏幕顽强地再次亮了起来，在地毯上发出嗡嗡的震动。
来电显示的名字，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固执地闪烁着——
秋暮晴。
刘雷布满血丝、空洞失焦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那闪烁的名字。几秒钟的死寂后，他才像是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极其缓慢地、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抓住了那个还在震动的手机。
指尖冰冷，划过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微弱得如同濒死的蚊蚋。
听筒里，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秋暮晴的声音才从那边传来。不再是游戏时那种刻意平静的语调，也没有了之前的清甜，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刘雷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你账号怎么突然离线？” 她停顿了半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那声音陡然下沉，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压迫感，“……你哭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刘雷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从齿缝里漏出。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秋暮晴的声音再次响起，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址给我。”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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