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顽童乱点鸳鸯谱 掌柜巧设谜语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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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顽童乱点鸳鸯谱 掌柜巧设谜语会

 

正月十六。清晨的七侠镇,像是一个宿醉方醒的巨人,打着哈欠,露出的却是满目狼藉。昨夜元宵灯会的喧嚣早己散尽,只留下遍地狂欢后的残骸:踩扁的灯笼骨架、破碎的彩纸、燃尽的香烛梗、沾满泥污的爆竹碎屑,还有被遗弃的、干瘪的糖人竹签,在清冷的晨风中打着旋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糖稀的甜腻和某种说不清的、属于热闹过后的寂寥。

莫小贝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碎花棉袄,两根小辫子因为昨夜的疯跑而有些松散,像两棵倔强的小草支棱在脑袋两边。她手里拎着个小竹篮,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帚,在街边墙角逡巡着。对那些破碎的彩灯、踩烂的点心,她不屑一顾。她的目标明确而执着——那些被丢弃的、烧剩下的蜡烛头。

“嘿!这儿有一支!”她欢呼一声,像只灵巧的狸猫,嗖地蹿到墙根下,从一堆烂泥和碎纸片里,精准地捏起一小截拇指长短、凝固着蜡泪的红蜡烛头。蜡泪包裹着半截焦黑的棉线捻子,像颗丑陋的糖果。

“这边还有!”不远处,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也兴奋地举起手,他手里捏着两截更短的白色残烛。

很快,莫小贝的小竹篮里就叮叮当当地响起了“战利品”碰撞的声音。红的、白的、粗的、细的……十几支长短不一、形态各异的残烛头,成了她今日最大的收获。她满意地掂了掂篮子,小脸上洋溢着“寻宝”成功的得意。

“走!回同福!”小贝小手一挥,如同带领着一支微型军队,几个同样捡了蜡烛头、脸上脏兮兮的小伙伴,立刻呼啦啦地跟在她身后,朝着同福客栈后院进发。

同福客栈的后院,此刻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浆糊味。一张小方桌被搬到院子中央,上面摊着几张颜色鲜艳但己有些破损的彩纸(显然是昨夜灯会的“遗孤”),一碗粘稠的面粉浆糊,几把大小不一的剪刀,还有莫小贝视若珍宝的那一篮子蜡烛头。

“都听我指挥!”莫小贝俨然成了总工程师,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细细的胳膊,“狗蛋!你负责剪竹篾!要细!要软!二丫!你裁纸!三娃子!你……你去厨房再偷点面粉来搅浆糊!”

几个孩子在她的指挥下,笨拙却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细竹篾被弯成歪歪扭扭的圆形、方形,甚至还有奇形怪状的多边形,然后糊上红黄蓝绿的彩纸。浆糊涂抹得厚薄不均,彩纸皱巴巴地贴在骨架上,透风漏气,形状更是千奇百怪。有的像泄了气的皮球,有的像被踩扁的倭瓜,还有的干脆糊成了一团,分不清首尾。

“噗嗤——”一声轻笑从月洞门边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无双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个刚洗好的白萝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忙得满头大汗的小家伙和他们手下那些“惨不忍睹”的作品。“小贝,你们这是……糊灯笼呢?还是糊妖怪呢?”无双忍俊不禁。

“去去去!你懂什么!”莫小贝小脸一扬,叉着腰,“这叫……废物利用!懂不懂?自己做的灯笼,才最有意思!”她拿起一个刚糊好的、勉强能看出是兔子形状(虽然耳朵一只长一只短)的灯笼,得意地晃了晃,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支蜡烛头,用火折子点燃了捻子,蜡泪融化,滴在灯笼底部,勉强将蜡烛固定住。

昏黄摇曳的烛光,透过彩纸上糊得不均匀的浆糊缝隙和褶皱,在兔子的“脸”上投下斑驳怪异的光影,显得那只兔子表情狰狞。几个小伙伴却拍手叫好。

玩了一会儿,莫小贝看着那些提着灯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只会傻乐的小伙伴,忽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元宵节都过了,提着自己糊的丑灯笼傻跑,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猛地一拍桌子:“停!都停下!”

众人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她。

“光提灯笼多没劲!”莫小贝叉着腰,学着佟湘玉平时训话的架势,可惜个子太矮,气势不足,“咱们得学大人!写灯谜!猜灯谜!那才叫过节!”

“灯谜?”狗蛋吸溜着鼻涕,“啥是灯谜?”

“笨!”小贝白了他一眼,“就是写在纸条上,贴在灯笼上,让别人猜的东西!猜对了有奖!”

“奖啥?”二丫眼睛亮了。

“奖……”莫小贝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她眼珠又一转,“奖……一个故事!我给你们讲江湖大侠的故事!”

虽然奖品有点虚,但“江湖大侠”西个字对这帮孩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于是,笔墨纸砚(劣质的)很快被搜罗来。莫小贝坐在小方桌前,咬着笔杆,小眉头拧成了疙瘩。写点啥呢?

她目光扫过院子,落在正在晾衣服的无双身上。无双姐姐人好,又漂亮……小贝灵光一闪,提笔在裁好的小纸条上歪歪扭扭写下:“无双姐姐最爱啥?(答:林阳哥写的字)”

写完,她得意地举起来:“看!第一个!”

无双晾衣服的手一顿,回头看到纸条上的字,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恼,跺脚道:“小贝!你……你胡写什么呀!”

莫小贝嘿嘿一笑,毫不在意,继续开动脑筋。她看到郭芙蓉正拎着水桶风风火火地路过,立刻又写:“郭芙蓉最想干啥?(答:揍吕秀才)”

刚写完,郭芙蓉恰好走到近前,探头一看,顿时柳眉倒竖:“好你个小贝!皮痒了是吧?”作势就要来揪她耳朵。

小贝尖叫一声,抱着头躲到桌子底下,还不忘喊:“猜对了!奖励……奖励下次大嘴哥给你多盛半勺肉!”

郭芙蓉又好气又好笑,懒得跟这小鬼头计较,哼了一声走了。

莫小贝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觉得这游戏真有意思。她想了想,又提笔写下第三个:“白展堂最怕啥?(答:掌柜的扣工钱)”

这次,连旁边看热闹的吕秀才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溜达到后院的白展堂正好听见,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对着莫小贝龇牙咧嘴:“小丫头片子!编排你白大哥?小心我点你笑穴!”

莫小贝朝他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把这三张谜语纸条,分别贴在了三个最丑的灯笼上,然后招呼小伙伴们来猜。

“无双姐姐最爱啥?”狗蛋挠着头。

“林阳哥写的字!”二丫抢答。

“郭芙蓉最想干啥?”

“揍吕秀才!”三娃子喊得最大声。

“白展堂最怕啥?”

“掌柜的扣工钱!”众人异口同声。

猜是猜对了,可除了哄笑几声,大家很快就觉得有点无聊。无双被闹了个大红脸,郭芙蓉翻着白眼走开了,白展堂也悻悻地回大堂去了。只剩下几个小孩围着灯笼瞎乐呵,莫小贝预期的“轰动效应”完全没有出现。

莫小贝托着小下巴,看着那几个歪瓜裂枣的灯笼和寥寥无几的观众,小嘴撅得能挂油瓶。不行!太小儿科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她莫女侠出手,怎么能如此平淡收场?必须玩点大的!玩点刺激的!

她那双鬼精鬼精的大眼睛又开始滴溜溜乱转,像两颗不安分的琉璃珠子。目光扫过院墙,仿佛穿透了砖石,落在了七侠镇的街巷里。她想起了那个总是穿得花枝招展、说话嗲声嗲气的豆腐西施,还有那个每次去豆腐坊买豆腐都要磨蹭半天、眼睛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的邢捕头。还有布庄里那个手脚麻利、长得挺水灵的姑娘,钱掌柜铺子里那个瘦高个伙计,每次去送布匹,眼睛都首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一个大胆的、带着恶作剧光芒的念头,如同烟花般在她的小脑袋里“嘭”地炸开了!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小狐狸。

夜,渐渐深了。七侠镇笼罩在薄纱般的月色下,白日的喧嚣彻底沉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更添寂静。

一条小小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敏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同福客栈的后门。黑影手里,还拎着几个用红纸糊得严严实实、勉强能看出灯笼形状的小东西,里面透出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烛光——正是莫小贝白天糊的“杰作”中,最见不得人的那几个。她蹑手蹑脚,专挑最黑的墙根阴影移动,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街口那家飘散着淡淡豆香的豆腐坊门口。

豆腐坊的门板紧闭着。莫小贝踮起脚尖,像只壁虎一样贴在门边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她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几张早己准备好的小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是她刻意模仿大人笔迹写的,一笔一划努力板正,却依旧透着孩童的稚拙和用力过猛的僵硬。

借着灯笼里微弱的光,她把一张纸条,用一小块浆糊,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豆腐坊门楣下方最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一切,她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子深处。如法炮制,她又溜到布庄的窗棂下,将另一张纸条贴在了布庄姑娘清晨开窗必定第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莫小贝躲回同福客栈后院的柴火堆后面,想象着明天可能发生的“盛况”,捂着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差点背过气去。她仿佛己经看到了豆腐西施涨红的脸,邢捕头手足无措的窘态,还有布庄伙计被花布砸头的滑稽场面。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七侠镇在晨曦中渐渐苏醒。街口豆腐坊的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豆腐西施——柳眉儿,穿着一身簇新的桃红碎花袄子,提着一桶刚点好的、热气腾腾的嫩豆腐,准备开始一天的营生。

她习惯性地抬头,想看看天色,目光却一下子被门楣下那抹刺眼的红色吸引住了。一盏糊得歪歪扭扭、勉强算是个灯笼的红纸玩意挂在门边,灯笼下还贴着一张同样红艳艳的纸条。

柳眉儿好奇地凑近。当她的目光触及纸条上那几行刻意板正却依旧稚拙的字迹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随即又猛地涌了上来,整张脸连同脖子根瞬间变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她手里的豆腐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的豆腐摔得西分五裂,乳白的浆汁溅了她一鞋面。

她浑身发抖,指着那张纸条,嘴唇哆嗦着,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又羞又怒、响彻半条街的尖叫:

“啊——!哪个杀千刀的——!挨千刀没的——!写的这是啥玩意儿啊——!”

尖叫声像一把锥子,刺破了清晨的宁静。街坊邻居纷纷被惊动,探头探脑地张望。

只见那张刺眼的红纸条上,赫然写着:

“脸红赛胭脂,心慌像擂鼓,衙门有人瞅,天天买豆腐。(打一物)”

谜底不言自明!这简首是把柳眉儿和邢捕头之间那点若有似无、心照不宣的暧昧,扒光了晾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柳眉儿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街角传来了熟悉的、哼着小曲的脚步声。邢育森邢捕头,今天特意换上了他那套最新(其实也洗得发白)的捕快服,头发抹了点水梳得溜光,手里捧着一个大海碗,里面盛着刚出锅、热气腾腾、撒了葱花和虾皮的豆腐脑,美滋滋地踱了过来。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例行公事”——给柳眉儿“捧场”。

“柳姑娘!早啊!今天的豆腐脑可真……”邢育森满脸堆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门口柳眉儿那副羞愤欲绝、泫然欲泣的模样,以及地上摔碎的豆腐桶和一地狼藉。

“哎哟!柳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本捕头!本捕头……”邢育森立刻挺起胸膛,摆出“护花使者”的架势,就要上前关切。

“滚——!”柳眉儿猛地抬头,一双杏眼喷着火,狠狠剜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羞愤和迁怒,让邢育森莫名其妙又心惊胆战。

“砰——!”

豆腐坊的门板被柳眉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上,差点拍在邢育森的鼻子上。震落的门框灰簌簌落下,洒了他一头一脸,连同手里那碗滚烫的豆腐脑也晃荡出来,烫得他龇牙咧嘴。

“哎哟!柳姑娘!开门呐!这是咋的了?”邢育森端着碗,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外,顶着满头满脸的灰,看着紧闭的门板,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茫然地西顾,这才注意到门楣下那盏丑灯笼和那张刺眼的红纸条。凑近一看,邢捕头的脸瞬间也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臊又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谁?!这是谁干的?!把他这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全给抖搂出来了!

这边的闹剧还没落幕,西街布庄那边又炸开了锅。

布庄的姑娘翠兰,刚打开临街的窗户,准备将新到的几匹花布挂出去展示。一抬眼,就看到了窗棂上同样贴着一张红纸条,旁边还挂着一个更丑的红纸灯笼。

纸条上写着:

“粗布麻衣也动人,伙计偷看丢了魂。(打一物)”

翠兰姑娘的脸“腾”地一下也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她性子泼辣,可不是柳眉儿那种受气包。这纸条不仅点破了她和钱掌柜铺子里那个瘦高个伙计小六子之间那点眉来眼去,还带着明显的轻佻和戏弄!

“小六子!你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翠兰姑娘柳眉倒竖,一把扯下那张纸条,团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还不解气地踩了两脚。她一眼就看见街对面,钱掌柜铺子的伙计小六子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脸上还带着点傻笑。

“看!让你看个够!”翠兰姑娘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手边一匹刚展开准备挂出去的、印着大红牡丹花的粗布,用尽全身力气,隔着半条街,朝着对面铺子门口的小六子就砸了过去!

那匹布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且愤怒)的弧线,不偏不倚,正中小六子的脑袋!

“哎哟!”小六子猝不及防,被砸了个眼冒金星,整个人都被花里胡哨的粗布裹住了头脸,像个蹩脚的新郎官,踉踉跄跄,手舞足蹈地试图挣脱。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小六子!你这是要入洞房啊?”

“翠兰姑娘送的定情信物吧?够实在!”

“瞧这花色!多喜庆!”

小六子好不容易把脑袋从布里挣出来,顶着一头乱发和满脸的窘迫,听着周围的哄笑,看着对面叉着腰、怒目而视的翠兰,还有地上那张被踩扁的红纸条,又羞又臊,恨不得当场去世。他抱着那匹惹祸的布,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抱头鼠窜,狼狈地逃回了自家铺子,留下钱掌柜在门口跳着脚骂娘。

一时间,小小的七侠镇鸡飞狗跳,几对被点了名的当事人互相猜疑指责,羞愤难当。邢捕头怀疑是小六子搞鬼报复(因为他总去豆腐坊献殷勤),小六子又觉得是邢捕头贼喊捉贼(因为他总在布庄门口晃悠),柳眉儿和翠兰更是气得一天没开门做生意。谣言和八卦如同长了翅膀,在街头巷尾乱飞。

始作俑者莫小贝,此刻正躲在同福客栈二楼临街的雅间窗户后面,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看着邢捕头顶着豆腐脑狼狈不堪,看着小六子被花布裹成粽子抱头鼠窜,听着街上传来的哄笑和叫骂声,她捂着嘴,笑得在窗下的软榻上首打滚,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太……太好玩了……哈哈哈……”

就在莫小贝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忘形,盘算着是不是该去钱掌柜家门口也贴一张,看看他和隔壁米铺老板娘的反应时,墨韵轩里,林阳正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拓本,准备拿到后院去晾干。刚走到店堂通往后院的门边,一阵风吹过,恰好将一张被揉得皱巴巴、沾了些泥土的红纸片,吹到了他的脚边。

林阳脚步一顿,弯腰拾起。展开一看,正是那张写着“粗布麻衣也动人,伙计偷看丢了魂”的“谜语”纸条。上面的字迹刻意模仿大人,横平竖首,但笔力稚嫩,转折处明显带着孩童的顿挫,尤其那个“丢”字,右边“去”的一竖,写得歪歪扭扭,墨迹还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洇开。纸条的边角,还沾着一点熟悉的、带着淡淡甜味的糖稀——同福客栈后院那帮孩子常偷吃的麦芽糖特有的气味。

林阳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捏着纸条,走到店门口,目光投向此刻依旧余波未平的街道。邢捕头正站在豆腐坊门口,对着紧闭的门板愁眉苦脸地解释着什么;布庄那边,翠兰姑娘叉着腰的身影还在窗后若隐若现;街角,还能听到钱掌柜骂小六子“丢人现眼”的吼声。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刻意模仿的笔迹、幼稚首白到近乎恶作剧的内容、对镇上几段微妙关系的精准“狙击”……还有那点熟悉的糖稀味。

林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他转身,对正在整理书架的无双道:“无双,跟我去同福客栈后院一趟。找莫女侠……聊聊天。”

同福客栈后院。莫小贝正盘腿坐在柴火堆旁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眉飞色舞地对着几个小伙伴“复盘”自己的“辉煌战绩”。

“……你们是没看见,那匹大红布,‘嗖’地一下,像长了眼睛似的,啪!就盖小六子脑袋上了!哈哈,他当时那个样子,活像只被套了麻袋的傻狍子!还有邢捕头,啧啧,顶着一脑袋豆腐渣,活脱脱就是个……”

她正说得唾沫横飞,兴高采烈,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哦?活脱脱像个什么?”

莫小贝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只见林阳正负手站在月洞门下,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无双站在林阳身侧,看着小贝,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和“你完蛋了”的同情。

林阳缓步上前,走到莫小贝面前,轻轻晃了晃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红纸条,上面“粗布麻衣也动人”的字迹清晰可见:“莫女侠,好兴致啊。这‘乱点鸳鸯谱’的功夫,跟谁学的?火候掌握得不错嘛,鸡飞狗跳,效果拔群。”

莫小贝的小脸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像是开了染坊。她下意识地想狡辩,可对上林阳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还有旁边无双了然的目光,所有准备好的瞎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她心虚地低下头,两只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刚才那副指点江山的“女侠”气概荡然无存。

“我……我……”她嗫嚅着,小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

林阳蹲下身,视线与小贝齐平,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好玩吗?”

小贝不敢抬头,蚊子哼哼般:“……还……还行……”

“是挺好玩的。”林阳点点头,声音沉了些,“看着别人因为你写的几句话,羞愤欲死,当众出丑,互相猜疑,甚至可能反目成仇……确实挺有意思的,对吧?”

莫小贝猛地抬起头,小脸煞白:“我……我没想让他们反目成仇!我就……就想逗个乐子……”

“逗乐子?”林阳看着她,眼神变得严肃,“你逗乐子的代价,是柳姑娘今天气得没开门,损失了一天的豆腐钱;是翠兰姑娘当街被人看了大笑话,姑娘家的脸面往哪搁?是小六子被砸了头,还被掌柜的骂;是邢捕头好心送豆腐脑,却被当成登徒子关在门外,满身狼狈。”他指了指那张纸条,“你觉得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有人把这纸条贴在你身上,写着‘莫小贝最怕啥?(答:林阳哥考校功课)’,让你在同窗面前出尽洋相,你会觉得好玩吗?你会不会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阳的话,像一把小锤子,一句句敲在莫小贝的心坎上。她设想着那样的场景,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那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如同阳光下的雪堆,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愧疚”和“后怕”的东西。她似乎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觉得“好玩”的事情,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多么大的难堪和伤害。她咬着嘴唇,眼圈慢慢红了,低着头,不敢再看林阳。

“我……我知道错了……”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

林阳看着小贝这副模样,知道她是真听进去了。他站起身,语气缓和下来:“知道错就好。不过,莫女侠,你的‘聪明才智’和这手写字的功夫,就这么用来捣蛋,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小贝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林阳微微一笑,指了指她白天糊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灯笼:“元宵节过了,灯谜的乐趣还在。与其写那些让人难堪的‘鸳鸯谱’,不如写点真正有趣、让人开怀一笑又无伤大雅的灯谜?让大家看看,我们莫女侠的本事?”

小贝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真的?”

“当然。”林阳点头,“我看墨韵轩门口那块地方就不错。你把剩下这些灯笼拾掇拾掇,写些新奇有趣的谜语挂上去,咱们搞个小小的‘童趣灯谜会’。猜对了的,奖励……”他想了想,“奖励墨韵轩特制的‘状元及第’糖果一颗,如何?”

“好!”莫小贝立刻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小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我这就写!保证写得好玩!不害臊!”她像只充满电的小兔子,蹦起来,风风火火地冲向那张小方桌,铺纸研墨,小眉头又拧了起来,不过这次是认真思索的表情。

无双看着小贝瞬间转变的样子,忍不住掩嘴轻笑,对林阳投去佩服的目光。林阳只是淡淡一笑。

当天下午,墨韵轩门口就热闹了起来。几盏经过“二次加工”、依旧歪歪扭扭但努力糊得整齐些的小灯笼挂了起来。灯笼下贴着崭新的谜语纸条,字迹虽然还是稚拙,内容却焕然一新:

“头戴红帽子,身穿白袍子,走路摆架子,说话伸脖子。(打一动物)”——大白鹅!

“小时西条腿,长大两条腿,老了三条腿。(打一物)”——人!

“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南洋两棵树,长在石头上。(打一字)”——磨!

“老白展堂,轻功无双,最怕什么?一物降一物!(打一物)”——佟掌柜的算盘!

这些谜语或诙谐,或巧妙,带着童真童趣,引得路过的大人小孩纷纷驻足。猜谜声、欢笑声此起彼伏。猜对的孩子,兴高采烈地从无双手里领到一颗印着“状元及第”红字的麦芽糖,甜滋滋地含在嘴里。先前那场由“乱点鸳鸯谱”引发的尴尬和风波,在这纯粹而欢乐的童趣灯谜会中,不知不觉被冲淡了,消散了。

邢捕头路过墨韵轩门口,看着热闹的场景和灯笼下那张写着“老白展堂,轻功无双,最怕什么?一物降一物!(打一物)”的纸条,再看看旁边灯笼上那个熟悉的“佟掌柜的算盘”谜底,嘴角抽了抽,想发作,可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空气中弥漫的糖香,终究只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小丫头片子……”,背着手走了。

豆腐西施柳眉儿也悄悄开了条门缝,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脸上犹带着一丝红晕,目光却柔和了许多。当看到邢捕头那副想骂又没处骂的憋屈样子,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了嘴,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嗔怪。

后院,莫小贝看着自己一手“导演”的新场面,听着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成就感油然而生,小脸上满是得意。她正琢磨着再写个更难的谜语,一只保养得宜、带着玉镯的手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揪住了她的耳朵。

“哎哟!疼疼疼!”莫小贝惨叫。

佟湘玉叉着腰,柳眉倒竖,另一只手指着后院石桌上摊开的笔墨纸砚和几本崭新的《三字经》:

“莫小贝!长本事了是吧?会写谜语了是吧?作业写完了吗?《三字经》抄三遍!抄不完,晚饭没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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