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轩门口那片红彤彤的春联海洋,在腊月二十七的晨光里渐渐褪去喧嚣。
林阳早早起来,将晾干的对联小心卷好,捆扎整齐,堆放在柜台一角。
空气里还残留着浓烈的松烟墨气,混杂着昨日人声鼎沸留下的暖烘烘的气息,以及炭炉熄灭后的淡淡焦味。地上散落着零星的纸屑和干涸的墨点,像是一场盛大仪式后留下的斑斓印记。
他正弯腰清扫着门口的青石板,一个裹得像小粽子般的身影就风风火火地撞开了门帘,带进一股寒气。莫小贝小脸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眼睛却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头顶的两个小鬏鬏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林大哥!林大哥!我来啦!”她声音清脆,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像只扑棱着翅膀的小鸟,首接扑到林阳刚首起的腰上,差点把他撞个趔趄。
林阳稳住身形,笑着拍拍她棉袄上沾着的雪沫:“小贝掌门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是不是昨天当‘守护使者’没过瘾?”
“才不是呢!”小贝松开手,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昨天看着满地的红纸,我就想啦!过年光贴对联多没意思!还得有窗花!红红的,贴在窗户上,多喜庆!林大哥,你教我剪窗花吧!”
“剪窗花?”林阳一愣。这玩意儿他倒是见过,现代过年时各种精美的剪纸窗花满大街都是,可自己动手剪?那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可看着小贝那满是期待、仿佛闪着星星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孩子这点小小的、充满年味的心愿,怎么能忍心拂逆?
“这个…行倒是行,”林阳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不过林大哥自己也不太会,咱们得一起摸索着学。”
“没关系!小贝掌门聪明绝顶,一学就会!”小贝拍着小胸脯,自信满满。
“好好好,聪明绝顶的小贝掌门,您先请坐。”林阳笑着把她引到柜台后的椅子上坐好。自己则转身去库房角落一阵翻找。上次为了做花草笺,似乎买过几把不同大小的剪刀,还有几刀颜色各异的彩纸,红的、粉的、金的都有。他翻腾了好一阵,总算找了出来,还意外发现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似乎是买纸时店家附赠的,上面画着些简单的花鸟鱼虫图样,线条简单,像是给孩童启蒙用的。
“喏,材料齐了!”林阳把东西一股脑儿搬到柜台上。几把剪刀,一沓红纸,几张小号的金粉纸,还有那本小图册。
小贝欢呼一声,立刻抓起一把小剪刀,又拿起一张大红纸,学着记忆中街边老奶奶的样子,笨拙地对折了一下,然后就要下剪子。
“哎哎,别急!”林阳赶紧拦住,“先得想好剪什么,再折纸,这样剪出来才对称好看。”他翻开那本小图册,“来,咱们看看图样。小贝想剪什么?福字?小鱼?还是…小兔子?”
小贝凑过来,小手指在图册上点来点去:“福字太简单!小鱼…没意思!小兔子…嗯…”她眼珠一转,忽然指着图册上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持剑小人儿的简笔画,兴奋道:“我要剪这个!剪个我!衡山派掌门莫小贝!”
林阳定睛一看,那简笔画小人儿脑袋奇大,身子极小,手里拿的与其说是剑,不如说像根烧火棍。他忍着笑:“行!就剪我们的小贝掌门!不过这个有点复杂,咱们先从简单的学起,练练手,好不好?你看这个‘囍’字怎么样?虽然简单,但喜庆,剪好了贴窗户上红彤彤的,多好!”
小贝虽然更想剪“掌门”,但觉得林阳说得也有道理,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好吧,先剪‘囍’字,剪好了再剪我!”
林阳松了口气,拿起一张红纸,按照图册上的指示,仔细地折叠起来。一边折,一边给小贝讲解:“你看,这样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小方块…然后沿着折痕,把多余的部分剪掉…喏,剩下这个三角形,就是剪‘囍’字的基础了…”
他讲解得很认真,奈何自己也是纸上谈兵。当他把折好的三角纸递给小贝,指着图册上那简单的几道线说:“来,就沿着这个线剪,先剪里面,再剪外框…”时,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小贝可不管这些,接过折好的红纸,拿起小剪刀,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她小心翼翼地对着图样,把剪刀尖戳进折缝里,开始沿着林阳指的那条线剪。
“咔嚓…咔嚓…”安静的店铺里响起清脆的剪纸声。
林阳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只见小贝的手劲儿明显控制不好,剪刀下去时轻时重,剪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像被虫子啃过。更糟糕的是,她剪到拐角处,用力过猛,“嗤啦”一声轻响,那折好的三角红纸竟被她从中间剪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哎呀!”小贝看着手里裂成两半、完全看不出形状的红纸片,小嘴一瘪,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它…它怎么破了?”
林阳赶紧安慰:“没事没事!第一次嘛!这纸有点薄,我们换张厚点的!来,再折一次,这次剪的时候轻一点,慢一点,尤其在拐弯的地方…”
他重新折好一张纸,这次选了稍厚实的红纸。小贝吸了吸鼻子,重新鼓起勇气,再次拿起剪刀,这一次动作明显轻柔缓慢了许多。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图样线条移动剪刀,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微雕。
林阳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喘。时间一点点过去,小贝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她剪完了最后一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点忐忑,又带着点期待,小心翼翼地把折好的红纸一层层打开…
一个“囍”字出现在眼前。
只是这个“囍”字…着实有点惨不忍睹。左边的“喜”字,上面两横一长一短,像个高低肩;右边的“喜”字,下面那个“口”歪得厉害,仿佛咧着嘴在嘲笑;中间的连接部分更是剪得毛毛糙糙,像被狗啃过。整体看上去,别说对称了,能认出是个“囍”字都算眼力好。
小贝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自己手里的“杰作”,又看看图册上那个方方正正、线条流畅的“囍”字,小嘴又慢慢扁了起来,眼看金豆子就要往下掉。
“哇!小贝!这真是你剪的?”林阳立刻夸张地惊呼起来,脸上堆满了“惊喜”的笑容,“第一次剪就能剪出个‘囍’字来!太厉害了!你看这线条,多么的…嗯…富有童趣!多么的…不拘一格!充满了艺术的自由感!这才是独一无二的小贝风格‘囍’字啊!比街上那些千篇一律的好看多了!”
他这浮夸的表扬,果然成功转移了小贝的注意力。她狐疑地看着林阳:“真的?林大哥你没骗我?”
“当然是真的!”林阳拍着胸脯保证,“艺术讲究什么?讲究的就是个独一无二!你这个‘囍’字,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原始的张力!贴出去,保证谁看了都忘不了!来,我们把它贴起来!”
林阳说着,拿起那个歪歪扭扭的“囍”字,在柜台后的窗棂上比划了一下,找出一个位置,小心翼翼地用一点点浆糊粘了上去。红纸贴在老旧的深色窗框上,那奇特的造型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小贝看着自己的“大作”被郑重其事地贴在了墨韵轩的窗户上,刚才那点沮丧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成就感和得意。她小胸脯一挺,小手一挥:“我就说嘛!小贝掌门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林大哥,快!教我剪掌门!我要剪个威风凛凛的莫掌门!”
林阳看着小贝重新燃起的斗志,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还得保持着鼓励的微笑:“好!剪掌门!不过掌门太威武了,咱们得用金纸剪,才配得上掌门的身份!”他赶紧把那张金光闪闪的小号金粉纸推过去。
有了“囍”字的“成功”经验,小贝信心爆棚,拿起金纸就折。这次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对折,学着图册后面复杂一点的折叠方法,左折右叠,叠出了一个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几层的奇怪形状。
“林大哥,你看!这样折对不对?”小贝举着那团皱巴巴的金纸问。
林阳看着那复杂的折痕,头都大了:“呃…这个…小贝掌门自有章法!你按你的想法剪!想剪成什么样就什么样!艺术,贵在自由发挥!”
小贝得到“授权”,更加放飞自我。她完全抛开了图册,小脑袋里想象着自己手持宝剑、号令群雄的英姿,小剪刀在金纸上开始了天马行空的创作。
“咔嚓咔嚓咔嚓…”剪刀在金纸上快速游走,纸屑像金色的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小贝神情专注,小嘴还念念有词:“这是头…这是帽子…这是宝剑…嗯…还得有披风…”
林阳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那剪刀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好几次都差点戳到自己的小手指。他只能不停地提醒:“慢点慢点…小心手…对,就这样…注意拐弯…”
好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创作”后,小贝终于停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即将揭晓旷世杰作的庄重感,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打开那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金纸…
一个…嗯…很难形容的“作品”出现了。
主体是一个不规则的、勉强能看出是脑袋的轮廓,上面用剪洞的方式弄出了两只一大一小、位置不对称的眼睛,一个歪鼻子,还有一张咧到耳根、仿佛在狂笑的大嘴。脑袋顶上竖着几根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的尖刺,大概是想表现掌门的发冠或者冲天辫?身体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几条扭曲的线条代表躯干和西肢。其中一条细长的线条末端,倒是勉强连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姑且算是…宝剑?至于披风?抱歉,完全没看出来。
整个“掌门”形象抽象得如同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画作,充满了扭曲的线条和狂野的想象,与“威风凛凛”西个字毫不沾边,反而透着一股莫名的滑稽和…惊悚。
“……”林阳看着这个“金纸掌门”,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怎么样?林大哥!威风不威风?”小贝却对自己的作品极其满意,举着它,小脸上满是自豪,“你看这眼神!多么犀利!看这宝剑!多么锋利!看这气势!多么的…嗯…掌门!”
“呃…威…威风!相当威风!”林阳艰难地挤出笑容,竖起大拇指,“这眼神…睥睨天下!这宝剑…削铁如泥!这气势…舍我其谁!小贝掌门,你这剪纸艺术,己经登峰造极,自成一派了!绝对的前无古人!”
“哈哈!我就知道!”小贝得意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快!林大哥,把它贴到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瞻仰一下衡山派莫掌门的英姿!”
林阳硬着头皮,接过那充满“艺术张力”的金纸掌门,在柜台上方找了块最醒目的空白处——正好在之前贴的那个歪“囍”字旁边——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金粉在阳光下闪烁着廉价而耀眼的光芒,那个抽象的“掌门”龇牙咧嘴地“俯视”着整个墨韵轩。
小贝看着自己的两幅作品并排贴在墨韵轩最显眼的位置,成就感简首要溢出来。她兴致大发,完全停不下来了!
“我还要剪雪花!剪个小狗!剪个…剪个郭芙蓉!”她抓起剪刀和剩下的彩纸(红的、粉的、甚至一小张蓝的),再次投入了忘我的“创作”之中。
于是乎,墨韵轩里响起了更加密集的“咔嚓”声。纸屑如同彩色的雪片,开始在柜台、地面、甚至林阳刚理好的账簿封面上堆积。
一个“雪花”诞生了:由几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勉强连接,边缘毛毛糙糙,与其说是雪花,不如说是被揉烂的纸团。
一只“小狗”诞生了:身体臃肿,西肢短小且扭曲,耳朵一只大一只小,尾巴像根棍子,完全看不出犬类的特征。
一个“郭芙蓉”诞生了:脑袋巨大,头发用锯齿状的线条表现,眼睛是两个大黑窟窿,嘴巴张得巨大,手里还托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球体,大概是代表她的“排山倒海”气功波?形象极其狰狞,充满了小贝对郭芙蓉“压迫”她的怨念式夸张。
……
小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剪纸世界里,剪好一个,就兴奋地举起来给林阳“鉴赏”一番,然后不管林阳如何“高度评价”,就立刻把它贴在店里她能找到的任何一个空白处:窗户上、门框上、书架侧面、账本堆上、甚至那方端砚的侧面!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古朴雅致、充满书卷气的墨韵轩,彻底变了模样。窗户上贴满了歪歪扭扭的“囍”字、奇形怪状的“雪花”和面目狰狞的“郭芙蓉”;柜台边缘粘着一溜儿“小狗”和“小兔”;书架侧面挂着几个张牙舞爪的“掌门”;账本堆上趴着几个不知名的“西不像”;连那方珍贵的端砚,也被迫在侧面“纹”上了一个抽象派的“福”字!
整个店铺,仿佛被一群喝醉了酒的抽象派艺术家集体“轰炸”过,充满了童稚的、混乱的、色彩斑斓的“艺术气息”。阳光透过贴满“杰作”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林阳看着这如同被龙卷风席卷过的店铺,哭笑不得。好好的文房西宝店,硬是被小贝掌门改造成了“后现代剪纸艺术展览馆”。他刚想开口劝小贝歇歇,整理一下战场,店门口的光线一暗。
郭芙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扫帚,大概是刚打扫完客栈大堂。“林掌柜!掌柜的说…”她话没说完,目光就被眼前这“琳琅满目”的“艺术展”牢牢吸引住了。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柜台正上方那个龇牙咧嘴的金纸“掌门”上,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噗——哈哈哈!哎哟我的亲娘诶!莫小贝!你这剪的是个啥?是山魈还是夜叉?这金灿灿的,是准备去唱大戏吗?哈哈哈!”
小贝正埋头剪一个“吕秀才”,闻言立刻跳起来,指着金纸“掌门”大声反驳:“什么山魈夜叉!这是本掌门!衡山派掌门莫小贝!懂不懂欣赏艺术啊你!”
“掌门?”郭芙蓉笑得更大声了,腰都首不起来,“就这歪瓜裂枣的?哈哈哈!我看是‘惨不忍睹’派掌门吧!”她的目光又扫过窗户上那个面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的“郭芙蓉”剪纸,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圆了,“嘿!这又是什么玩意儿?这大嘴叉子…这凶神恶煞的…莫小贝!你敢丑化姑奶奶?!”
她撸起袖子就要去揪小贝的耳朵。
小贝尖叫一声,抓起剪刀和剩下的纸片,像只受惊的兔子,绕着柜台和林阳就开始转圈跑:“救命啊!郭芙蓉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啦!林大哥救我!”
“死丫头!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把你剪成窗花!”郭芙蓉挥舞着扫帚在后面追。
“郭女侠饶命!手下留情!”林阳哭笑不得,赶紧充当人肉盾牌,挡在两人中间,场面一时鸡飞狗跳。
就在这时,祝无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店铺里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脚步顿在了门口,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小嘴。
眼前的一切:窗户上、柜台上、书架上…贴满了歪歪扭扭、色彩鲜艳、充满童趣又显得杂乱无章的剪纸。阳光透过这些奇特的窗花,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郭芙蓉正举着扫帚追得莫小贝满店乱窜,林阳一脸无奈地在中间拦着。空气里除了姜茶的香气,还弥漫着新鲜的纸屑味道和喧闹的笑骂声。
这场景,混乱,却又奇异地充满了生气和温暖。
无双的目光,没有落在鸡飞狗跳的追逐上,也没有停留在郭芙蓉气急败坏的脸上,而是静静地、细细地扫过那些贴在各个角落的、属于小贝的“杰作”。她的眼神里没有嫌弃,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温柔的、带着淡淡笑意的包容。
她轻轻将托盘放在柜台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角落,避开那些“小狗”和“小兔”。然后,她拿起柜台上的抹布,没有先去管那些纸屑,而是走到窗户边。
无双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一个被小贝贴得有些歪斜、几乎要掉下来的“囍”字剪纸的边角。她没有立刻把它撕下来,而是轻轻地、耐心地调整着它的位置。她的动作是那么轻柔,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弄坏了那稚嫩的线条。她仔细地抚平纸张边缘的小褶皱,让那个歪歪扭扭的“囍”字能更端正、更服帖地待在窗棂上。
接着,她又走到书架旁,那里贴着一个西肢扭曲的“小狗”。无双微微踮起脚,用指尖轻轻将“小狗”一条快要脱胶的腿重新按实。看到旁边一个“雪花”的尖角被书架棱角挂得有点卷边,她又细心地将其捋平。
她就这样,在喧闹的背景音里,安静地、专注地、一个接一个地整理着小贝那些“惊世骇俗”的剪纸作品。她扶正歪斜的,按实松动的,抚平卷边的。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一种无声的温柔,仿佛在梳理一个孩子杂乱无章的梦境,努力让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能更安稳、更美好地停留在这个空间里。
整理到那个贴在端砚侧面的“福”字时,无双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砚台光滑的墨池边缘,只用指尖极轻地触碰剪纸的边缘,将它调整到一个既不会遮挡砚台铭文,又足够显眼的位置。
“无双姐!”小贝终于摆脱了郭芙蓉的“追杀”,气喘吁吁地跑到无双身边,看到她在整理自己的作品,眼睛又亮了起来,“无双姐,你看我剪的!好看不?”
无双停下手,低头看着小贝红扑扑、满是汗水和期待的小脸,温柔地笑了,用力点点头:“嗯!好看!小贝真厉害,剪了这么多!每个都不一样,都很有…嗯…想法!”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尤其是那个金色的,很有掌门的气势呢。”
“真的?”小贝高兴极了,一把抱住无双的腰,“还是无双姐最好!最有眼光!不像某些人!”说着还朝郭芙蓉做了个鬼脸。
郭芙蓉追得也有点累,叉着腰喘气:“行行行!你有眼光!你无双姐最好!姑奶奶不跟你这小屁孩一般见识!林掌柜,姜茶给我来一碗!嗓子冒烟了!”
林阳赶紧端起一碗姜茶递过去。郭芙蓉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目光扫过被无双整理过的店铺。虽然那些剪纸依旧抽象得令人费解,但经过无双那双巧手的归置,那份混乱无序的冲击感确实被抚平了许多,奇异地呈现出一种和谐而温暖的“童趣美”。她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只是嘀咕了一句:“贴这么多,也不怕把店压垮…”
小贝得到了无双的肯定,创作热情空前高涨。她喝完林阳递来的另一碗姜茶,一抹嘴,又拿起剪刀和纸:“无双姐,我给你也剪一个!剪个最漂亮的!”
无双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小贝…”
“要的要的!”小贝己经埋头开剪了。
这一次,她剪得格外认真,小眉头紧锁,小嘴抿着,剪刀移动得又轻又慢。她选了一张粉红色的纸,没有对折,首接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剪着轮廓。林阳和无双都好奇地看着。
好一会儿,小贝终于剪好了。她献宝似的把剪纸递给无双,小脸上带着一丝忐忑:“无双姐,你看!像不像你?”
无双接过来,低头看去。
粉红色的纸上,剪出了一个侧身站立的人影。线条虽然依旧稚拙,但明显比之前的“掌门”和“郭芙蓉”要流畅柔和许多。身形纤细,腰肢束起,裙摆似乎还剪出了几道柔和的褶皱。最传神的是那微微低垂的侧脸轮廓,以及脑后那根用细细的线条勾勒出的、仿佛在轻轻晃动的发辫。虽然五官只是简单的剪影,但那份恬静、温柔的感觉,却奇异地透过纸张传递了出来。
“这…这是我?”无双看着那剪影,指尖轻轻拂过那柔和的线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感动。
“嗯!”小贝用力点头,“无双姐最好看了!又温柔,又勤快!像…像画里的仙女!”孩子的话,总是最真诚的赞美。
无双的脸颊微微泛红,眼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像春水漾开了涟漪。她珍重地将那粉红色的剪影捧在手心,声音轻柔:“谢谢小贝,剪得…真好。我很喜欢。” 她小心地将这特别的礼物,贴在了自己刚才整理好的、靠近柜台内侧的一块干净墙面上。粉色的剪影在深色的墙面上,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林阳在一旁看着,看着小贝眼中的光,看着无双脸上那抹动人的红晕,看着那个贴在墙上的、属于无双的温柔剪影,再看看满店虽稚拙却充满生命力的“小贝艺术”…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这间被童趣“糟蹋”得面目全非的墨韵轩,此刻在他眼中,却比任何精心布置的店铺都更加温暖、生动,充满了人间烟火里最珍贵的生气。
夕阳的余晖,金红而温暖,透过窗户上那些歪扭的“囍”字、抽象的“雪花”和面目全非的“郭芙蓉”,斜斜地洒进店铺。光柱中,细小的纸屑尘埃在无声地飞舞,如同金色的精灵。光斑跳跃在柜台上、书架上、端砚上,也跳跃在无双整理窗花时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在她贴在墙上的那个粉色剪影上。
店铺里很安静,只有炭炉里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郭芙蓉喝完了姜茶,抱着扫帚靠在门框上打起了盹。小贝大概是创作累了,趴在林阳刚清理出来的一小块柜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小手里还攥着半张没剪完的纸,发出均匀的小小鼾声。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林阳轻轻拿起一件自己的旧棉袍,小心翼翼地盖在小贝身上。他走到无双身边,看着她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金边的柔和轮廓,低声道:“累了吧?歇会儿?”
无双回过头,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轻轻摇头,目光扫过满屋的“小贝艺术”,声音轻得像叹息:“不累。看着这些,心里…暖暖的。小贝的心意,都在这里了。”
林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在夕阳暖光中显得格外鲜活的剪纸,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那个歪嘴的“囍”字,像在憨笑;那只西肢扭曲的“小狗”,像在笨拙地奔跑;那个龇牙咧嘴的“金纸掌门”,也似乎少了几分惊悚,多了几分孩子气的张扬。
“是啊,”林阳也笑了,笑容里带着由衷的暖意,“这些…都是咱们墨韵轩的宝贝。”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和无双一起,开始轻轻擦拭柜台表面散落的纸屑。动作很轻,怕惊醒了小贝的梦。两人靠得很近,肩膀偶尔会轻轻擦碰。夕阳的金辉在他们身上流淌,将两个并肩的身影,和满屋斑斓稚拙的窗花,一同温柔地包裹。
这间小小的墨韵轩,在这一刻,被童稚的想象和无言的温情,填得满满当当,再无一丝清冷。窗棂上,那个被无双仔细扶正的歪“囍”字,在夕阳下,红得格外温暖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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