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与冰冷的罪恶暂时隔绝。久爷引着飒爷和李沐穿过几条更为幽静的廊道，最终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推门而入，与外间的冷硬截然不同，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雅致的棋室。檀香袅袅，红木棋盘置于矮榻之上，旁边是两盏清茶。
“坐坐坐，飒爷，嫂子！”久爷热情地招呼着，自己先大喇喇地在一侧坐下，随即扬声对门外候着的手下吩咐：“去，按飒爷的口味，做几个他喜欢的拿手菜！要快！”他顿了顿，转向李沐，脸上堆着惯常的笑，“嫂子，你呢？喜欢吃什么尽管说，别跟我客气！”
李沐站在飒爷身后半步的位置，闻言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无波：“久爷费心了，我都可以，客随主便。”她的目光扫过棋盘，又落回飒爷挺拔却沉默的背影上。
“听见没？”久爷对手下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都听见嫂子的话了？‘都可以’？那就是要拿出看家本事！用心做，拿出招待贵客的规格来！要是怠慢了飒爷和嫂子，小心你们的皮！”手下恭敬应了声“是，久爷”，便迅速退了出去。
门关上，棋室里只剩下三人。久爷搓了搓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棋盘，又看向对面己经沉稳落座的飒爷，语气带着几分熟悉的挑衅和跃跃欲试：“飒爷，真的好久没跟你好好杀一盘了！今天可得好好切磋切磋，看看我这段时间有没有长进！”他拿起一枚黑子在指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胜负欲，“我就不信了，今天还赢不了你！”
一首安静旁观的李沐，听到久爷这话，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她看着久爷那副“屡败屡战”的架势，声音清亮地接了一句：“久爷，听您这意思…这是从来没赢过飒爷啊？”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久爷被戳中“痛处”，脸上那夸张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嘿嘿两声，摸了摸鼻子：“嫂子这话说的…咳，是，是还没开过张呢。”他赶紧转移话题，看向李沐，“嫂子会下棋吗？要不…观战指导指导我？”
“小时候跟长辈学过一点皮毛，”李沐坦然地回答，“不过很久没碰了，生疏得很，怕是连久爷的棋路都看不明白，更别说指导了。”她姿态放得很低。
“学过一点皮毛”这几个字落入飒爷耳中。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微微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身侧的李沐。他似乎在重新审视这个一首以“助手”身份跟随、关键时刻却能爆发出惊人防护力、此刻又透露出意外过往的女人。
李沐感觉到他的注视，也侧过头，迎上他的目光。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飒爷的眼神依旧深邃难测，但那短暂的凝视里，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探究。
“咳！”久爷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无声的交流。他看看飒爷，又看看李沐，脸上露出促狭又了然的笑容，拖长了调子：“我说二位，要看…回家关起门来慢慢看去！这棋室里可还戳着个大活人呢！我这灯泡瓦数够亮了，别让我更刺眼了行不行？”他摆摆手，语气夸张。
飒爷仿佛没听见久爷的调侃，目光从李沐脸上平静地移开，重新落回棋盘。只是，在落子的间隙，他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是对李沐说的，清晰而简短：“想回去的话，告诉我。”
李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完全没料到飒爷会在此时此地，在久爷面前，说出这样一句带着明显回护和征求她意愿的话。这甚至超出了他之前默许她拉住手腕的界限。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惊讶，是细微的暖流，更有一丝骤然升高的警惕。她压下翻涌的心绪，只是同样简短地应了一声：“嗯。”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久爷眼中精光一闪，将飒爷这句破例的询问和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玩味，却不再点破。“行了行了，再磨蹭天都黑了！”他率先拿起一枚黑子，“啪”地一声，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气势落在棋盘一角，“我先手了啊！看招！”
飒爷没再言语，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白子，动作沉稳，目光专注地投入了棋局。落子无声，却带着千钧之力。棋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嗒、嗒”声，以及香炉里檀香丝丝缕缕升腾的轨迹。
李沐不再说话，安静地退到一旁，目光在棋盘上流转。她确实生疏，但基本的棋路还能看懂。久爷的棋风如其人，大开大合，带着强烈的进攻性和一丝急躁的算计，常常为了一步眼前的利益而忽略长远的布局。而飒爷…他的棋路如同他本人，深不可测。每一步都看似平淡无奇，甚至有时显得保守，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久爷凌厉的攻势，并在不经意间埋下致命的伏笔。他的棋，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冰冷和耐心。
时间在无声的厮杀中流逝。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纠缠绞杀，局势几度变幻。久爷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兴奋拍腿，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飒爷始终如一，面色沉静，落子节奏不疾不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半个小时后。
久爷捏着最后一颗黑子，悬在棋盘上方，久久无法落下。他死死盯着纵横交错的棋路，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颓然地叹了口气，将棋子重重拍在棋盒旁。
“啧！”他抹了把额头，“又输了！”语气里充满了不甘，却又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到底还是差那么一口气！飒爷，你这棋…真是稳得让人绝望啊！”他看向飒爷的眼神，复杂难辨，有佩服，有深深的忌惮，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恭敬的禀报声：“久爷，饭菜和酒水都己在餐厅备好了。”
久爷脸上的颓色瞬间一扫而空，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仿佛刚才输棋的郁闷从未存在过。他站起身，爽朗地招呼道：“飒爷，嫂子！走走走！棋下完了，该填饱肚子了！今儿个必须好好喝两杯，飒爷，你可不能推辞！”他看向飒爷，眼神灼灼，那“喝两杯”里蕴含的意味，绝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
飒爷也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棋室里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看了一眼李沐，眼神示意。李沐会意，默默跟上。
空气中，檀香与未散的棋局硝烟混合在一起。走向餐厅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弦上。久爷热情的笑语在前，飒爷沉默的威严在后，李沐夹在中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仓库里弥漫的、看不见的硝烟，并未消散，只是随着这顿即将开始的“便饭”，悄然转移到了更为精致的餐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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