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灰暗的，连绵不绝。
今晚的雨是三月的春雨，若是按照大炎习俗，可能要称其为“惊蛰”。
惊动土壤里蛰伏的万千生灵，开启新的春季，有着很好的寓意。
但是叙拉古的雨只会连绵不绝，阴暗潮湿，让人烦闷的觉得秋季怎么又回来了。
雨丝编织成灰暗的蛛网笼罩着沃尔西尼，路灯在氤氲中洇开破碎的光晕。
这座钢铁巨兽的排污口正吞吐着裹挟铁锈味的雨水，每滴敲击金属管道的声响都像是齿轮咬合时发出的叹息。
萨科·萨卢佐倚在斑驳的混凝土墙面上，指间星火明灭。
劣质烟草燃烧的蓝雾刚腾起就被雨水撕碎，他望着最后一点猩红坠入下水道栅格，某种焦灼感顺着喉咙攀爬上来——就像十年前被家族除名时吞下的那口冰渣，至今仍梗在胸腔里。
铁栅栏后传来蹚水声。他拇指着家徽背面凹凸的狼首纹，银质徽章早己被体温焐热，可每次触碰仍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正如那位在议会厅被乱枪扫成筛子的叔父所说：“家徽的温度，取决于你离权力中心的距离。”
现在是晚上十点左右，萨科默默等待着蛇头将新的偷渡者带过来。
这里是沃尔西尼，叙拉古的移动城市，家族的领地。
像萨科这样行走在灰色经济边缘的人，基本上都是家族的旁系，上不了台面。
更不用想该怎么混进政府部门中去，那可是油水最大的地方。
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打消掉，中年鲁珀撑起一把黑伞，踩在黑色的水潭里，向远处的盘口前进。
盘口处己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萨科将萨卢佐的家徽从衬衣里取出，别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由得他不珍惜，旁系可不能以家族名义行事。
但是让萨科有些失望。
“怎么，就你们两个人？”
萨科·萨卢佐撑着伞，低头问道。
当两道剪影从雨幕中浮现时，萨科的手杖在积水里划出半弧。
雨帘那头的老者脊背佝偻如风干的虾米，少女却像柄淬过月光的银刃。她的白发不是衰老的霜雪，而是某种更锋利的存在，连雨水都在触及发梢的刹那向两侧逃逸。
眼前的少女一头白发，让萨科想起了被除名的大小姐，但这少女显然不会是那位乱来的主——她绝对不会走蛇头推荐的偷渡口，而是大摇大摆地从沃尔西尼最显眼的正门宣告回归。
“他们半路不想来了。”老者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
萨科注意到老人攥着伞柄的指节泛着死白，而少女的鹿皮靴正踩着一块反光的积水——那汪浑浊里漂浮着暗红丝絮，随着涟漪漾开腥甜的气息。
雨突然下得更急了。萨科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响动，这让他想起幼年围观处决现场时，刽子手往皮靴底蹭掉镰刀血迹的摩擦声。
少女抬起眼瞳的瞬间，整条巷道的雨珠都像是冻结了一瞬，他别在领口的家徽突然重若千钧。
“什么意思？定金都交了，你不会把他们器官摘了去卖了吧，你这老狗，说话……”
萨科的质疑声被老者祈求般的眼神中断。
老人后颈的皱纹随着吞咽动作堆叠起来：“那、那些混账...走到西号排污阀的时候...”他的瞳孔突然剧烈震颤，仿佛视网膜上正在重映可怖的画面，“他们说...说要收点过路费...”
“什么过路费？”
萨科冷冷看着被称作老狗的老者。
“别为难老先生了。”
少女第一次开口。她的声线像浸过冰水的丝绸，让萨科注意到了这个一首撑着黑伞的偷渡客。
“他们想对我动手动脚，被我扔进排污阀了。”
动手动脚？
萨科盯着少女精致的面孔，想起了这次交了定金的那几个家伙:底层黑帮的打手，一时动了色心也不无可能。
“就凭你？老狗，说实话，是不是你替萨卢佐家清理了渣滓。”
老者回想起那堪称表演般的战斗，利落致命，像是满载着刺的冰玫瑰。
但是萨科突然伸手拽住老人衣领，家徽银链在雨声中叮当作响，“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蛆虫替家族做决——”
老人突然发出濒死动物般的呜咽。
少女的伞面稍稍倾斜，露出腰间缠绕的银链，链节上尚未凝固的血珠正顺着雨水滑落，在积水里晕开淡粉色的涟漪。
萨科松开的手指僵在半空，十年前刑场上飞溅的脑浆味突然涌上鼻头。
这女孩骗人！
她没把那些打手扔进排污阀，而是……用这柄黑伞把他们的大脑像是戳气球般打爆了！
雨水下的很急，足以冲刷掉血迹和污腥。
“暴雨会把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对吧，萨卢佐先生。”少女向前半步，伞沿阴影恰好切断路灯投射在她脸上的光线。
萨科按住枪套的瞬间，听见少女皮靴碾碎石子的轻响：“这种天气，走火的概率很高哦，更适合用弩箭。”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萨科不想承认，但眼前的少女的危险程度正在他眼中不断攀升。
“我叫安卡，安卡·杰洛特。”
少女开口，“我是回来参加狂欢节的……虽然去年己经被西西里夫人废除了。”
“不过你们萨卢佐家暗地里的黑市狂欢还在吧。”
狂欢节？
萨科脸色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他向后退了一步。
“邀请函，请看。”
安卡取出了大帝当初送给她的那封信。
“这些我做不了主。”萨科·萨卢佐只是偷瞄了一眼少女递出的信件。
“那，麻烦萨卢佐先生带我去见一见可以做主的人。”
少女的声线变得温柔了起来，但是萨科却感觉更冷了。
这该死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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