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胤禟，而是将目光投向一侧静立侍奉的梁九功，声音听不出喜怒：
“九功，取朕的显微镜来。”
梁九功躬身应是，快步走向一侧的多宝格，从一个锦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架镶嵌着罗刹国徽章的黄铜显微镜——正是婉宁先前“献”给康熙的那一架。
康熙接过显微镜，并未用它去观察任何标本。他的手指在冰凉的黄铜镜筒上缓缓移动，目光却落在御案上一份摊开的、墨迹淋漓的奏折上。那是某位大臣关于首隶赈灾事宜的急报。
在胤禟略带困惑的注视下，康熙极其缓慢地、将显微镜的目镜，对准了奏折上“赈灾”二字中，那个浓墨重彩的“灾”字。
他调整着焦距，动作一丝不苟。
片刻之后，康熙缓缓首起身，放下了显微镜。他并未说话，只是屈起食指，在御案边缘一个冰裂纹青釉瓷盘的边缘，轻轻叩击了两下。
“笃、笃。”
清脆的叩击声在寂静的暖阁中回荡。
康熙的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帷幕，精准地投向暖阁深处那架巨大的紫檀木边座嵌玉石花鸟纹屏风。屏风后，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安静地跪坐在红泥小炉旁，素手执壶，姿态娴雅地煮着茶。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那身影的轮廓，唯有她腕间垂落的那枚翡翠禁步，在透过屏风缝隙的光线下，流转着一层幽冷而奇异的、近乎磷火般的微光。
“老九家的，”康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屏风之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明日随驾去潭柘寺的西洋教士里，有位姓南的太医后人……你，替朕好生看看。”
屏风后煮茶的身影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婉宁温顺恭谨的回应：
“是，皇阿玛。儿媳遵旨。”那声音平静无波，如同沉静的湖水。
胤禟依旧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后背的廷杖伤处因久跪而隐隐作痛。书房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牛角灯，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
婉宁沉默地半跪在他身后，手中托着一个白瓷小碟，里面是浅黄色的粘稠油膏，散发着淡淡的、有些冲鼻的独特气味——硝酸甘油。她用指尖蘸取药膏，动作极轻地涂抹在他背上那些狰狞的紫红色瘀伤上。药膏接触到破损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胤禟肌肉猛地绷紧，牙关紧咬，却一声未吭。
窗外，栏杆处的暗卫如同融于夜色的灰影，无声无息地掠过，带起几片落叶的微响。胤禟的目光扫过书案下方那隐蔽的暗格，格子里，半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燧发枪管若隐若现。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因压抑的痛楚而略显沙哑：
“你今日在太医院用的火器……”他侧过头，锐利的目光捕捉着婉宁在昏暗光线下的每一丝表情，“是广东十三行上月失踪的那批货改装的？”
婉宁涂抹药膏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爷觉得不像？还是觉得……妾身不该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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