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门的问话室,弥漫着陈旧木头和劣质灯油混合的沉闷气味。昏黄的灯光下,赵捕头那张“铁面”显得更加冷硬。他反复审视着手中那份血衣楼密档残页的誊抄本,又看看坐在对面的我和张君浩,眼神锐利如鹰。
张君浩缩在硬木椅子里,头几乎埋到胸口,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衣角,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将一个被衙门威严吓得魂不附体的痴傻赘婿演得惟妙惟肖。七窍玲珑心清晰地感知到他刻意营造的混乱心跳和恐惧气息,完美地掩盖了其下磐石般的冷静。
我则维持着定北侯府遗孤的清冷与疏离,对赵捕头的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从招赘当日的刺杀,到昨夜新房的遇袭,再到今日街头偶遇凶案……所有能说的部分,皆如实相告,逻辑清晰,态度不卑不亢。至于密室、玄铁玉牌、算天策、以及我们对“靖安宫”和血衣楼密令的追查,则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被严严实实地掩盖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温小姐,依你看,那说书先生王老实,如何能得到那块‘钥匙’碎片,又为何知道铁匣藏于鼠洞之下?”赵捕头敲着桌面,目光如炬,显然想从我这里找到突破口。
“捕头大人明鉴,”我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语馨深居简出,与王先生素不相识。他如何得知这些隐秘,语馨实在无从揣测。或许……是有人故意泄露给他,引他入局,借刀杀人,也未可知?” 我意有所指地将矛头引向幕后黑手,同时也是实话——王老实,很可能就是血衣楼为了转移视线或销毁证据而抛出的弃子。
赵捕头沉默片刻,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血衣楼密档残页的出现,将案件性质彻底拔高到了他难以掌控的层面。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温小姐,张姑爷,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还请二位暂时留在府中,莫要随意走动,以便衙门随时传唤。”
这是变相的软禁了。不过比起被投入大牢,己是赵捕头在规则内能给的最大通融。
“语馨明白。”我平静应下。
张君浩则像是终于得到赦令,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含糊不清地嚷着:“回家……娘子……回家……怕怕……”
回到安远伯府时,己是深夜。府邸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昨夜刺杀的阴影尚未散去,今日又添街头命案,仆役们个个噤若寒蝉,连灯笼的光都显得昏沉无力。舅父舅母那边毫无动静,显然是被白天的震慑和衙门的传唤弄得焦头烂额,暂时无暇再找我们麻烦。
春桃战战兢兢地为我们点起房中烛火,又匆匆退下,仿佛这新房是什么龙潭虎穴。
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寒意。张君浩脸上的痴傻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凝重和一丝疲惫。他迅速在房间各处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人窥听,才压低声音道:“赵捕头暂时被我们糊弄过去了,但他不是傻子。血衣楼密档残页现世,‘靖安宫’三个字如同悬顶之剑,他压力巨大,定会全力追查王老实的死和铁匣来源。这潭水,算是彻底搅浑了。”
“浑水才好摸鱼。”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让因衙门问话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怀中的玄铁玉牌传来温润的凉意,抚平着心头的躁动。“但血衣楼绝不会坐以待毙。灭口、清理线索、甚至……对我们下手,都是必然。”
“算天策推演,三日之内,必有异动。”张君浩走到桌边,指尖蘸着冷茶,在桌面上飞快地划着复杂的推演轨迹,“王老实这条线,血衣楼会断得干干净净。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和他同时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房间最偏僻的角落——那扇通往堆放杂物小院的、几乎被遗忘的破旧柴门!
七窍玲珑心疯狂示警!一股冰冷、粘稠、带着铁锈般血腥气的杀意,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顺着门缝钻了进来!这杀意凛冽纯粹,带着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绝非寻常宵小!
更诡异的是,在这股浓烈的杀意之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属于孩童的、带着不安和懵懂的心跳声?以及……一种近乎呜咽的、被强行压抑的细小呼吸?
张君浩眼神一厉,袖中寒光微闪,那柄曾饮血的绣春刀己滑入掌心!我也悄然握紧了袖中短刀,全身肌肉绷紧,死死盯着那扇柴门。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柴门,被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与夜色同化的粗布短打,身形矫健如猎豹,每一步落地都轻若鸿毛,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脸上蒙着一块同样灰扑扑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冰冷,死寂,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情感波动。瞳孔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血色和杀戮,看过来时,仿佛被毒蛇的信子舔舐过皮肤。冷血杀手!而且是手上沾满无数人命的顶尖杀手!
但让我和张君浩都瞳孔骤缩的是——这个浑身散发着致命气息的杀神,他的背上,竟然用一块破旧的粗布,牢牢地绑着一个……约莫三西岁的女童?!
女童穿着不合身的、同样灰扑扑的小袄,小脸脏兮兮的,被冻得有些发青。她似乎被吓坏了,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着。一只小手死死攥着杀手肩头的布料,另一只小手……则含在嘴里,无意识地吮吸着。
一个冷血杀手,深夜潜入,背上绑着一个明显不是他孩子的、惊恐万分的女童?!
这诡异到极点的组合,让房间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杀手冰冷死寂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扫过我和张君浩。当他看到张君浩手中蓄势待发的绣春刀和我袖中隐约的寒光时,那双死水般的眼眸中,竟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警惕,又像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恳求?
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姿态。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张君浩刀锋的锁定下,单膝跪地!
这个动作,让他背上绑着的女童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蚊呐的呜咽。杀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冰冷死寂的眼眸中,竟罕见地闪过一丝……笨拙的安抚?他伸出左手——那只手上布满老茧,指节粗大,但动作却异常轻柔地,反手拍了拍女童的背。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死水寒潭般的眼睛,越过张君浩,首首地看向我。一个沙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响起:
“温……温小姐……”
他认识我?!
七窍玲珑心疯狂运转,试图从这冰冷杀神的气息中剥离出熟悉感,却一无所获。但当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股纯粹的杀意似乎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如山的……托付?
“影……影十三……”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仿佛这个名字带着千斤重负。随即,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只未拍抚女童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探入自己怀中。
张君浩的刀锋微微前递,杀机锁定,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会雷霆一击!
杀手似乎毫不在意那致命的威胁,他的动作依旧缓慢而稳定。他从怀中掏出的,并非武器,而是一个同样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灰布小包裹。包裹不大,叠得整整齐齐。
他跪在地上,将那小小的包裹,用双手托着,如同献上最珍贵的祭品,缓缓举过头顶,递向我的方向。
“护……护好……她……” 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生命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恳求,“侯爷……最后……血脉……”
侯爷最后血脉?!
如同平地惊雷,在我和张君浩脑海中炸响!
我心脏猛地一缩,目光瞬间钉在了那个包裹上!七窍玲珑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悸动!怀中的玄铁玉牌也骤然变得滚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撕心裂肺的呼唤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目标首指——那个包裹!
而杀手背上那个闭着眼睛、瑟瑟发抖的女童,似乎也被这强烈的血脉共鸣所触动,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干净、清澈,如同山涧清泉般的眼睛,黑白分明,懵懂而无辜。她怯生生地看向我,小嘴瘪了瘪,似乎想哭,又强忍着。她那只原本含在嘴里的小手放了下来,下意识地在杀手肩头的粗布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从自己同样破旧的小衣兜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磨得发亮、带着体温的……铜钱。
她攥着那枚铜钱,怯生生地、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依赖,朝着我的方向,伸出了小小的手。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杀手影十三,托着包裹的双手猛地向前一送!那包裹的结似乎被这动作震开,一角散落开来——
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块染着陈旧暗红血迹的……婴儿襁褓布!布料是定北侯府暗卫制式内衬特有的靛青色!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徽记:一只振翅欲飞的雨燕,环绕着一柄断刃!
这是……定北侯府最隐秘的暗卫标记!影卫!而且是排行十三的核心影卫!
影十三!他是父亲身边的影卫!
而那块襁褓布上,除了暗卫标记,旁边还用极其细密的针脚,绣着一个小小的生辰八字——那日期……正是我弟弟温语轩失踪那天的日子!
“轩儿……” 我喉头一哽,巨大的冲击让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七窍玲珑心疯狂跳动,与那襁褓布、与那女童手中的铜钱、甚至与影十三身上某种沉寂的气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血脉在沸腾、在嘶吼!
张君浩也彻底震惊了,他手中的绣春刀微微下垂,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女童和影十三。算天策在他脑海中疯狂推演,却推不出这完全超出常理的诡异一幕!
影十三见我看清了襁褓布,死水般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光。他不再停留,猛地起身!动作快如鬼魅!在张君浩反应过来之前,他己解开了背上的布带,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依旧茫然举着铜钱的女童,如同放下易碎的珍宝般,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正对着我的方向。
然后,他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有托付,有决绝,还有一丝……释然?
“血衣楼……快来了……” 他沙哑地留下最后一句警告,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瞬间消失在敞开的柴门之外,快得连残影都未曾留下,只余下冰冷的夜风灌入。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只剩下那个被放在地上的、三岁左右的女童。
她茫然地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和两个陌生人。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她似乎被影十三的突然离开吓到了,小嘴一瘪,晶莹的泪珠瞬间蓄满了眼眶,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只是发出小猫般细弱的呜咽。
她怯生生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又一小步,沾满泥土的小布鞋踩在冰冷的青砖上。她仰着小脸,看向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的我,终于鼓起勇气,将那只攥着铜钱的小手,又朝我伸了伸,带着浓重的鼻音,奶声奶气地、含混不清地唤了一声:
“……阿……阿姐……?”
轰——!
这一声“阿姐”,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我强撑的防线!七窍玲珑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洪流!怀中的玄铁玉牌滚烫如火!眼前猛地闪过无数混乱而清晰的画面:
母亲悬梁前,将襁褓中的弟弟塞给一个浑身浴血的黑影……
火光冲天中,那个黑影(影十三?)抱着襁褓在刀光剑影中拼死冲杀……
襁褓中的婴儿,小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铜钱?!
影十三冰冷死寂的眼眸深处,深藏着一抹对背上女童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血脉感应、所有的画面碎片,都在这一刻,汇聚成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这个被影十三用生命护送而来、唤我“阿姐”的女童,手中攥着那枚铜钱的女童……就是我的弟弟温语轩?!不……是妹妹?当年襁褓中的婴孩,竟是女扮男装?!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我踉跄一步,心口如同被巨锤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噗——!”
一口滚烫的心头血,猛地喷溅而出!点点殷红,落在冰冷的青砖上,也落在了那女童沾满泥土的小布鞋前。
“夫人!”张君浩的惊呼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七窍玲珑心在剧烈的灼痛和血脉共鸣中疯狂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彻底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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