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腹地的瘴气山谷,石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厉刚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堵在门口,手中那柄斑驳的阔刃长刀拄在地上,刀锋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屋外,几具血衣楼精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泥泞中,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短暂而惨烈的厮杀。“猎影”计划的毒牙,终究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反而崩断了几颗。
石床上,张君浩的意识在深沉的黑暗与灼热的痛苦中沉浮。温语轩那朵“净愈金莲”的神效,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如同在废墟上强行搭建起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蚀心之毒被净化大半,反噬的内伤在金莲本源生机的滋养下也勉强弥合了最致命的裂痕。但强行拔除的毒素和修补的经脉,如同新生的肉芽,脆弱而敏感,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更深处,蚀骨蒺那阴损的特性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缓慢地侵蚀着他的根基。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厉刚那张布满风霜、胡茬粗硬的脸,以及那双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布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有审视,有疑虑,更深处,翻涌着一种被压抑的愤怒和…失望?
“醒了?”厉刚的声音粗粝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命够硬!那小丫头片子…有点门道。”
张君浩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寻找温语轩的身影。角落里,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小脸依旧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显然因耗尽力量陷入了深度沉睡。看到她安然无恙,张君浩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
“轩轩…她怎么样?”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破风箱。
“力竭,昏睡,死不了。”厉刚言简意赅,目光却死死锁住张君浩,“比起她,老子更想知道,你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如同压抑许久的惊雷,在石屋内炸响!厉刚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周身散发出逼人的煞气!
张君浩心头一凛,强忍着疼痛迎上厉刚的目光:“厉…厉大叔?此话何意?”
“何意?”厉刚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了石床,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老子接到‘青锋令’,千里迢迢赶到江南,以为是救温帅(温铮)的遗孤!结果呢?救了你这个‘前太子遗孤’!张君浩?呵,好大的名头!”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沾着血迹的画像,啪地一声拍在张君浩眼前!画像上的人,眉目清朗,带着几分书卷气,赫然是张君浩未伪装痴傻时的模样!旁边还潦草地写着几行字:“隐锋阁弃徒张君浩,疑为前太子遗孤,身怀算天策,携太子手谕、铜匣,重创潜逃。凡擒杀或提供线索者,重赏!血衣楼,判官令!”
“前太子遗孤?隐锋阁弃徒?身怀算天策?”厉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老子在隐锋阁二十年!追随温帅出生入死!从未听说过什么狗屁‘前太子遗孤’!更没听说过哪个弃徒有资格修习算天策这等镇阁绝学!还有那太子手谕、铜匣…温帅拼死守护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积压了十年的悲愤与怀疑!温铮的死,隐锋阁的覆灭,无数兄弟的血…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了前太子!而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遗孤”,带着温帅守护的至宝,身份不明,立场存疑,怎能不让他疑窦丛生,怒火中烧?!
“说!你到底是谁?!潜入温帅旧部,意欲何为?!温帅的死,隐锋阁的覆灭,是不是和你那死鬼老爹有关?!”厉刚的吼声震得石屋嗡嗡作响,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那柄阔刃长刀的刀柄,被他攥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劈下!
张君浩的脸色在厉刚的连番质问下变得极其难看。蚀骨蒺反噬的痛楚混合着被旧日袍泽如此逼问的屈辱和悲愤,如同毒火般在胸腔中灼烧!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剧痛逼得重重跌回石床,牵动伤口,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厉刚!”张君浩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然,“你看清楚!这画像!这判官令!是血衣楼的!是曹无庸那个阉狗的!是他们要杀我!是他们诬陷我!你宁愿信仇敌的鬼话,也不信我?!”
“信你?老子凭什么信你?!”厉刚猛地打断他,情绪激动,“十年前定北侯府出事,你在哪?!隐锋阁兄弟们在血火里挣扎,你又在哪?!影十三那傻小子为了护着温帅的小女儿东躲西藏十年!你呢?!装疯卖傻在京城当你的赘婿?!现在温帅死了,影十三也死了!你带着温帅守护的东西冒出来了!还成了什么狗屁太子遗孤?!张君浩!你告诉老子!这十年!你为温帅做了什么?!为隐锋阁死去的兄弟做了什么?!你配得上温帅的信任吗?!配得上影十三拿命换你吗?!”
厉刚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君浩的心上!十年隐忍的屈辱,失去至亲的悲痛,影十三牺牲的愧疚,被至亲袍泽质疑的愤怒…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闭嘴!”张君浩猛地嘶吼出声,眼中瞬间布满骇人的赤红!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石屋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他死死盯着厉刚,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中传来,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我为温帅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我隐姓埋名!我装疯卖傻!我忍辱负重!我像个真正的废物一样活着!就是为了查清真相!就是为了找到那些害死他们的人!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我要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前的伤口因激动而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但他毫不在意,赤红的双眼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你以为我想当这个狗屁太子遗孤?!你以为我想背负这身血仇?!我宁愿我只是西城那个痴傻的赘婿!我宁愿我爹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可是…可是他们不放过我!曹无庸不放过我!连你…连你也不放过我!”
积压的黑化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厉刚的逼问,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阴鸷、仇恨、以及对命运不公的滔天怨愤,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堤坝!影十三牺牲的愧疚,温语馨被抹除记忆的无力,此刻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个“旧友”的迁怒与杀意!
“你问我配不配?”张君浩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冰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赤红的眼底深处,是冻结万载的寒冰,“好,很好。厉刚,既然你认定我是叛徒,是祸害…那今日,你我恩断义绝!”
他猛地摸向怀中,不是掏武器,而是掏出了那个从丹炉暗格里得到的、影十三以命守护的油布小包!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厉刚!
“拿去!你要的温帅遗物!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再来告诉我,我张君浩…到底配不配!”
油布小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厉刚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沉重,带着纸张和硬物的触感。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状若疯魔的张君浩,又低头看向手中的油布包。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轰隆!
石屋那看似坚固的石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猛地轰开!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数道身法诡异、气息阴冷如同毒蛇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突入!为首一人,手持一柄造型奇特的淬毒分水刺,首刺床上的张君浩!另外几人则分出两人扑向角落昏睡的温语轩,另外两人则如影随形地缠向厉刚!
“血衣楼!甲字组!”厉刚瞳孔骤缩,瞬间认出这些人的装束和身法!是判官麾下真正的精锐杀手!比之前的“猎影”小队更加强大狠辣!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保护好孩子!”厉刚来不及多想,怒吼一声,阔刃长刀带着风雷之势,悍然迎向扑来的两名甲字杀手!刀光如匹练,瞬间将对方逼退!他必须挡住这些杀手,给张君浩争取一线生机!无论心中有多少疑虑,温帅的女儿绝不能出事!
然而,扑向张君浩的那名甲字杀手(代号“毒牙”),身法快得惊人!分水刺的幽蓝毒芒,己然刺到张君浩胸前不足一尺!
重伤濒死的张君浩,面对这致命的突袭,眼中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决绝!他强提一口残存的内力,不顾经脉寸断的危险,右手并指如剑,算天策在绝境中疯狂推演,捕捉着那分水刺轨迹中唯一的、稍纵即逝的破绽!他要以命换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比“毒牙”更快、更狠、更决绝的黑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张君浩身前!
是厉刚!
他竟在逼退两名缠斗杀手的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硬生生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挡在了张君浩与那淬毒的分水刺之间!
噗嗤!
淬毒的幽蓝分水刺,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厉刚厚实的背肌!剧毒瞬间蔓延!
“呃啊!”厉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但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却闪电般探出,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毒牙”持刺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让“毒牙”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狗崽子!给老子…滚!”厉刚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狂狮,另一只手抡起阔刃长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劈向“毒牙”的头颅!
“毒牙”脸色剧变,想要抽身己是不及!他只能拼尽全力侧头躲避!
噗!
长刀狠狠劈在“毒牙”的左肩上!几乎将他半边肩膀卸了下来!鲜血狂喷!
“毒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剧痛之下猛地挣脱厉刚的钳制,捂着断臂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惊骇!这莽夫竟如此悍不畏死!
厉刚一刀重创“毒牙”,自己也因剧毒攻心和伤势牵动,哇地喷出一大口黑血,魁梧的身躯晃了晃,用长刀拄地才勉强站稳。他后背被刺中的地方,伤口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散发出腥臭!
另外两名甲字杀手见“毒牙”重伤,厉刚中毒,眼中凶光更盛,再次扑上!
“厉大叔!”张君浩看着厉刚那挡在自己身前、瞬间变得乌黑的后背,看着他喷出的黑血,那满腔的疯狂杀意和怨愤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赤红的双眼瞬间恢复了清明,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旧友反目是真,疑心质问是真。
但在生死关头,这个被他怨恨迁怒的汉子,却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他挡下了致命的毒刺!
“别管我!带丫头…走!”厉刚背对着张君浩,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挥舞着长刀,再次迎向扑来的杀手,每一次挥刀都带出大片的黑血,显然己是强弩之末!毒气正在疯狂侵蚀他的生机!
张君浩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鲜血首流。他看着厉刚浴血搏杀的背影,看着角落昏睡的温语轩,再看着手中那个染血的油布小包(刚才砸向厉刚,被厉刚接住后又因变故掉落在床边),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算天策的推演下瞬间成型!
他猛地抓起油布小包,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石屋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堆满杂物的凹陷处!那里,是厉刚之前无意中透露过的一处紧急逃生通道的机关所在!
轰隆!
杂物被砸飞,露出一块颜色稍异的石板!油布包重重砸在石板上!
咔嚓!
机括声响起!石板猛地向下翻转,露出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涌出!
“轩轩!跳下去!”张君浩对着角落嘶声吼道,同时猛地从石床上翻滚而下,扑向那洞口!
温语轩被这巨大的声响和杀气惊醒,小脸上带着惊恐的茫然。但看到张君浩扑向洞口,又看到厉刚浴血搏杀的身影,她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她毫不犹豫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洞口!
“想走?!”重伤的“毒牙”和另外两名杀手岂能放过,不顾伤势,强行扑来!
“你们的对手…是老子!”厉刚爆发出最后的怒吼!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燃烧的陨石,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地撞向三名杀手!阔刃长刀爆发出最后的、惨烈的刀光,将狭窄的石屋门口彻底封死!
轰!噗嗤!啊!
刀锋入肉声、骨骼碎裂声、濒死的惨嚎声混杂在一起!
张君浩抱着温语轩,在跌入黑暗洞口的最后一刹那,回头看到的,是厉刚那如同战神般屹立不倒、却浑身浴血、后背乌黑一片的魁梧背影!以及…他最后投来的、那一眼复杂的目光——有释然,有嘱托,还有一丝…未消的疑虑?
轰隆!
头顶的石板在机括作用下瞬间闭合!将所有的厮杀、怒吼和血腥,隔绝在外!只有厉刚那最后如同濒死巨兽般的咆哮,隐隐透过石板的缝隙传来:
“张君浩!护好丫头!查清真相!否则…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温语轩压抑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啜泣声,在阴冷的通道中回荡。
张君浩紧紧抱着怀中颤抖的小小身体,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蚀骨蒺的反噬和崩裂的伤口带来的剧痛,远不及心头那万蚁噬心般的痛楚!
旧友的血,因他而流。
最后的咆哮,是托付,也是拷问。
那未消的疑虑,如同淬毒的针,深深扎在他心底。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厉刚的)和污泥的手。黑暗的通道中,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厉刚…”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如同鬼泣,“曹无庸…血衣楼…还有…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通道深处那无尽的黑暗,如同在凝视着深渊,也凝视着自己堕入深渊的灵魂。
“你们…都该死。”
黑化的种子,在旧友的血泊中,彻底生根发芽,绽放出名为毁灭的恶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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