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苏寒身上残余的怒火也被一并隔绝在外。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苏寒一步步走来,脚下的皂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苏曦的心上。
他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下被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像一只张开大口的怪兽,将跪在地上的苏曦完全吞噬。
苏曦饿得头晕眼花,膝盖的疼痛早己麻木,她虚弱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被梦魇与狂热扭曲了的脸。
那张脸,属于她的父亲。
但那张脸上,没有一丝属于父亲的情感。
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即将完成某种神圣仪式的偏执。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苏曦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苏寒在她面前蹲下,巨大的身影将她笼罩。
他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因为你,苏家差点万劫不复。”他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因为你,慕白可能会死。”
慕白。
又是慕白。
那个永远活在温暖与光环里的男孩。
那个她只见过几面,却决定了她一生命运的弟弟。
苏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算什么?一个为了衬托福星而存在的祭品?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垃圾?
苏寒看着她空洞而绝望的眼睛,内心那份来自噩梦的恐惧愈发真实。
对,就是这样。
这个灾星,必须被献祭。
为了慕白,为了苏家。
他松开手,站起身,像看一件物品一样最后扫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砰!”
祠堂的门再次被重重关上。
这一次,连门外的月光都被彻底隔绝。
黑暗中,苏曦蜷缩在地上,额头渗出的血混合着灰尘,黏在脸上,又痒又疼。
她终于忍不住,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滴落,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瞬间了无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祠堂的门又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缕微光透了进来。
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人,端着一只小碗,走了进来。
是纪云舒。
她的脸上没有血色,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曾经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如今只剩下空洞与麻木。
苏曦停止了哭泣,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纪云舒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
碗里,是一小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粥。
浓郁的米香钻进苏曦的鼻腔,让她饿得发疯的肚子剧烈地抽搐起来。
希望,像一点微弱的火苗,在她死寂的心里重新燃起。
妈妈……还爱她。
她颤抖着伸出手,要去接那只碗。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祠堂门口响起。
“你在做什么?”
是苏寒。
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门口。
纪云舒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雷电击中。
她端着碗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碗里的米粥洒出了一些,烫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她脸上最后一丝挣扎。
她看着苏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在苏曦绝望的注视下,纪云舒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那碗盛满希望的米粥收了回去。
那个动作,比任何一把刀子都锋利,瞬间割断了苏曦心中最后一根弦。
“我……我只是来看看。”纪云舒的声音干涩而飘忽。
苏寒冷哼一声,走了进来。
纪云舒避开他的目光,也避开苏曦的目光,她转过身,对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用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的声音。
“曦儿……你别再惹你爸生气了……”
这句话,像一道恶毒的诅咒。
它抽干了苏曦最后一丝力气。
原来,妈妈不是来救她的。
妈妈是来……劝她认命的。
苏寒走到纪云舒身边,夺过她手中的碗,狠狠摔在地上。
“啪!”
瓷碗碎裂,温热的米粥混着泥水,溅了苏曦一身。
“疯妇!你忘了玄镜大师的话了吗?你忘了慕白是怎么病的吗!”苏寒低声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威胁。
玄镜大师……
这个名字,让纪云舒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瞬间浮现在她眼前。
那时,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麻木。
她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到城北的旧宅,想将瘦弱的苏曦抱回主院。
“曦儿,跟娘走,妈带你回家。”她抱着女儿冰冷的小身子,心如刀割。
就在她即将踏出旧宅院门的那一刻,一个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
是玄镜。
“夫人,你要去哪儿?”他的声音不大,却让纪云舒如坠冰窟。
“我……我带我女儿回家。”
玄镜摇了摇头,脸上是悲天悯人的神情。
“你抱着的,不是你的女儿。是一个会吸儿子福运的灾星。”
“你胡说!”
玄镜没有跟她争辩,他只是抬起手,指向主宅的方向。
“你每靠近主宅一步,她的煞气就会侵蚀儿子一分。你看不到,福星的命灯,正在因为你的行为而变得黯淡。你想为了这个灾星,亲手害死你的儿子吗?”
“不……不是的……”纪云舒抱着苏曦,连连后退。
“你感受不到吗?”玄镜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你儿子现在一定在床上辗转难眠,呼吸不畅。那是因为他身上的福气,正在被你怀里的这个东西一点点吸走!再不放手,就晚了!”
那一刻,纪云舒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对儿子的爱与担忧,对灾星的恐惧,像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低头看着怀里懵懂的苏曦,再遥望远处那片温暖的灯火。
选择,是如此清晰,又如此残忍。
她颤抖着,松开了手。
苏曦摔在地上,发出小猫般的呜咽。
纪云舒眼中的光,就在那一刻,彻底熄灭了。
从那天起,她便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具名叫“苏夫人”的躯壳。
噩梦般的回忆结束。
祠堂里,纪云舒的脸色比墙壁还要白。
苏寒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
门,再一次被关上。
苏曦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一地狼藉的碎瓷片和米粥。
她的心,也像那只碗一样,碎了。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
这次是纪云舒一个人。
她走到苏曦面前,脸上依旧是那种麻木的、空洞的神情。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用袖子,一点点擦去苏曦脸上、身上的污迹。
她的动作很轻,却很冰冷。
没有一丝温度。
苏曦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擦拭,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她看着母亲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很想伸手去碰一碰,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慢慢地,抬起了小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母亲脸颊的时候,纪云舒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却像一堵无形的冰墙,瞬间横亘在母女之间。
苏曦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清楚地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情绪。
不是厌恶,不是憎恨。
是恐惧。
深入骨髓的恐惧。
为什么……
连妈妈都怕我?
这个念头,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入她幼小的心灵,将那里最后一丝温暖和光明彻底搅碎。
沉默,比任何咒骂都更锥心。
恐惧,比任何冷漠都更伤人。
纪云舒擦完了,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决绝而陌生。
苏曦看着那扇再次关闭的门,小小的手,缓缓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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