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苏曦的世界变成了一片坚硬的、没有回声的冰原。
她抱着那本《万物运转的法则》，走在教学楼喧闹的走廊里，却感觉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真空。
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心口一滞。
叶星语。
那个曾经和她一起用泥巴捏小人，用狗尾巴草编戒指，分享同一根冰棍的童年玩伴。
叶星语扎着利落的马尾，正和几个女孩笑闹着，明媚得像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
当叶星语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来，与苏曦对上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仅仅一秒。
下一秒，叶星语猛地转过头，拉着身边的同伴，指着另一边的窗外，用一种夸张的、急切的音量大声开口。
“快看！那边好像有只猫！”
她的动作和声音，都像是在拼命掩盖什么，像一个拙劣的演员，用力过猛，反而暴露了内心的慌张。
周围的女孩被她吸引过去，几个人叽叽喳喳地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叶星语混在人群中，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苏曦一眼。
那份刻意的躲避，像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针，扎进了苏曦的心里。
比杜怀德的漠视更痛。
比苏寒的咒骂更冷。
原来，众叛亲离的滋味，是这样的。
它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是一场无休无止的、腐蚀骨髓的酸雨，缓慢而又彻底地，将你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侵蚀得面目全非。
苏曦攥紧了怀里的书，低着头，把自己缩进墙角的阴影里。
为什么？
她曾经的友情，也成了需要被隔离的病毒吗？
她是什么怪物，会让一个曾经那样亲密的朋友，连一个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大名人吗？”
石磊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曦的身体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她抬起眼，看到石磊、苏慕白，还有其他几个男孩，将她围在了角落里。
而叶星语，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被同伴拉着，脸上是手足无措的慌乱。
苏慕白没有看苏曦，他的目光，落在了叶星语的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的笑意。
那份笑意，是一道无声的指令。
石磊用胳膊肘撞了撞苏慕白，怪腔怪调地开口：“慕白，你说这人是不是真的有毒啊？谁跟她走得近谁倒霉。”
他又看向叶星语，故意拔高了音量。
“哎，叶星语，我可听说你以前跟她关系不错啊？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她把晦气过给你了！”
叶星语的脸，瞬间白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书包带，指节泛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有看热闹的，有审视的，有警告的。
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苏曦看着她。
看着那个曾经答应要永远做自己最好朋友的女孩，此刻，正因为和自己扯上关系，而陷入了无比难堪的境地。
叶星语的嘴唇哆嗦着，她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苏慕白，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被围困在角落里的苏曦。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石磊，也对着所有人。
“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认识她。”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曦的心脏上。
石磊不依不饶地起哄：“真的吗？不认识？”
苏慕白在这时，轻轻地开了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星语，大家没有恶意，只是关心你。”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星语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抬起下巴，看向苏曦。
那目光里，是陌生的，是冰冷的，是急于撇清一切的决绝。
“我当然不认识她。”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有些人，生来就是灾星命，谁沾上谁倒霉。我可不想被她连累。”
那句话，那份嘲笑，从她嘴里说出来，比从任何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都更具杀伤力。
苏曦感到自己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
不是碎裂，是彻底地，化为了齑粉。
她没有哭，也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星语那张因恐惧和逞强而扭曲的脸，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地剜掉了一块，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空洞。
周围爆发出哄笑声。
“听见没？人家叶星语都这么说了！”
“就是，离她远点，保平安！”
苏慕白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带着他那群拥趸，扬长而去。
叶星语像完成了任务一样，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她不敢再看苏曦，拉着同伴，逃也似的离开了。
走廊里，又恢复了嘈杂。
没有人再多看这个角落一眼。
苏曦靠着冰冷的墙，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怀里那本厚厚的书里。
书页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冷却她灵魂深处那份灼烧的剧痛。
就在昨天。
昨天放学的时候，在那个无人经过的楼梯拐角。
叶星语飞快地从她身边跑过，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塞进了她的手里。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苏曦回到地下室，在黑暗中，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展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三个字，是她熟悉的、娟秀的字迹。
对不起。
那三个字，曾像一束微弱的光，照进了她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曾以为，叶星语是有苦衷的。
她曾以为，那份友情，只是被藏了起来，并没有消失。
她曾抱着一丝荒谬的、可笑的希望，以为那句“对不起”，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现在她才明白。
那不是道歉。
那是一份提前支付的、用来购买“背叛许可证”的廉价代价。
那句“对不起”，只是为了让她在今天说出更伤人的话时，能获得一丝心安理得。
那不是善意，那是更深重的、精于算计的残忍。
苏曦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人心可以变得如此之快？
为什么曾经最真挚的友情，在现实的压力面前，会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那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和那句冰冷的“灾星命”，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像两把锋利的锯子，来回拉扯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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