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那份朱砂写就的“罪孽账单”还摊在桌上，每个字都像一道滴着血的伤口。
苏寒冷酷的指令还在空气中回响。
“把地下室那扇铁门，用新的挂锁，从外面锁上。”
“我不想她身上的‘脏东西’，再漏出来一分一毫。”
两个高大的保镖一左一右地架起苏曦，她的脚尖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拖出一道无声的轨迹。
她没有挣扎。
她的目光，越过保镖宽厚的肩膀，死死地钉在母亲纪云舒的身上。
纪云舒站在奢华的水晶灯下，身上那件高定香奈儿套装，剪裁得体，衬得她身形优雅。
但她的脸，是一片空白的雪地。
没有泪水，没有愤怒，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一个母亲该有的情绪。
她的眼神空洞，像两口枯死的井，望不见底，也映不出任何东西，更映不出她女儿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
苏曦被架着，一步步远离那片光明。
她看见母亲的手，那双保养得宜、戴着昂贵钻戒的手，正死死地抓着自己裙子的侧摆。
白皙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色，柔软的布料被她拧成一团丑陋的疙瘩。
她的灵魂，似乎正从那双紧抓着裙摆的手里，一点一点地，被抽走，彻底沉沦。
几天后，苏曦被允许走出地下室。
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苏慕白说，他晚上做噩梦，玄镜大师说需要“煞气”在旁边镇着，以毒攻毒。
于是，她像一件物品，被摆放在了餐厅那张长长的餐桌末尾。
她面前没有碗筷。
苏寒用银叉切下一块A5和牛，动作优雅，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今天的汤，怎么温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餐厅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女佣吓得浑身一抖，立刻上前。“先生，我……我马上给您换一碗热的。”
苏寒抬手，制止了她。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餐桌尽头的苏曦身上。
“不必了。”
他看着苏曦，那目光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团会移动的、散发着寒气的灾祸。
“有的人在这里，热汤也会变凉。整个房子的风水，都被她一个人败坏了。”
纪云舒的身体，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她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丈夫，也不敢去看女儿。
她的手，又一次，无意识地抓住了裙摆，指甲深深地陷进布料里，仿佛要通过这种细微的疼痛，来麻痹内心那份早己腐烂的煎熬。
苏曦的心，比那碗温掉的汤更冷。
她看着母亲的反应，那份熟悉的、懦弱的姿态。
然后，她听见了一句让她血液凝固的话。
纪云舒低着头，用一种几不可闻的、梦呓般的声音，喃喃附和。
“是……是她的错……”
“都是她的错……”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生了锈的钝刀，一刀一刀，割在苏曦的心上。
那份麻木，比苏寒的任何一句咒骂都更让她心寒。
母亲不再是那个被动的、无力的受害者。
她是帮凶。
她用自我催眠，用对丈夫的无条件附和，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坚固的囚笼，然后将女儿，也一并推了进去。
地下室的阴冷，己经无法让苏曦感到寒冷了。
她蜷缩在角落，从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后面，摸出了一小截不知是谁遗落的铅笔头，和一张被揉搓过的、皱巴巴的废纸。
这是她全部的财产。
她用冻得僵硬的手，在那张废纸上，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了五个字。
妈妈，我很痛。
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只有一个孩子最本能的、最卑微的呼救。
又一次被允许出来“镇煞”的时候，她趁着女佣不注意，溜进了父母的卧室。
那是一个与地下室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里飘散着昂贵的安眠香薰，柔软的羊毛地毯，干净整洁的梳妆台，所有的一切都精致而温暖。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床边，掀开纪云舒的枕头一角，将那张承载了她最后希望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赌徒，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宣判。
第二天，她在去餐厅的路上，经过了走廊的垃圾桶。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垃圾桶里，有一些撕碎的、白色的纸屑。
那碎纸的大小和形状，像一场下了很久的、绝望的雪。
她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从里面捡起一片。
那上面，是一个“痛”字的残骸。
她的心，在那一刻，也跟着那张纸条，被撕得粉碎。
她抬起头，纪云舒正从卧室里走出来。
西目相对。
苏曦的眼睛里，是破碎的、濒死的哀求。
而纪云舒的眼睛里，依旧是那片空洞的、无垠的荒原。
没有愧疚，没有闪躲，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份空洞，比任何回答都更残忍。它告诉苏曦，她看到了，她读懂了，然后，她亲手毁灭了它。
毁灭了女儿最后的求救。
苏曦明白了。
她彻底地明白了。
那份极致的、灭顶的绝望，让她浑身冰冷，却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看着母亲，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她的沉默，比歇斯底里的咒骂更让人心痛。
她的灵魂，己经彻底沉沦了，被迷信和恐惧吞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具行走的美丽空壳。
苏曦看着母亲，心如刀绞。
她知道，她的母亲，己经彻底迷失在了那个名为“玄镜”的、不见底的深渊里。
而她，无能为力。
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一个值得她留恋的人了。
纪云舒被女儿那种平静得可怕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紧紧地攥住了胸前挂着的一枚小小的、玄镜大师开过光的金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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