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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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毒蛇

 

黑色的轿车如同沉默的巨兽,在横滨错综复杂、弥漫着颓败气息的街区间穿梭。

车窗被厚重的帘幕遮蔽,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窥探,只留下车内一片压抑的昏暗。

森鸥外端正地坐在后座,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着白大褂的粗糙布料。

他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黑发落下,恰到好处地遮掩了镜片后那双沉静无波的深红色眼瞳。

他的呼吸刻意放得有些轻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仿佛一个被强行从工作中拖拽出来、内心忐忑不安的普通医生。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风格阴郁、戒备森严的巨大建筑前。

高耸的黑色外墙如同冰冷的墓碑,哥特式的尖顶刺破灰蒙蒙的天空,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里是港口黑手党的权力核心——首领塔。

沉重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一个光线更加晦暗的庭院。

下车时,森鸥外的脚步似乎踉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车门稳住身体,脸上适时地掠过一丝被宏伟建筑震慑的苍白。

“这边请,森医生。”引路的黑衣人声音平淡无波,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森鸥外的一举一动。

穿过冰冷肃杀、布满守卫的回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年腐朽的混合气味。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镶嵌着繁复铜饰的橡木门前。

黑衣人恭敬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极其虚弱、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嘶哑声音:“进。”

门被推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混杂着名贵熏香也无法掩盖的、属于行将就木之人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异常宽敞,却因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紧闭而显得极其昏暗。巨大的水晶吊灯只点亮了几盏,投下摇曳的、如同鬼魅般的光影。

房间中央,一张如同小型宫殿般的华丽大床上,半倚着一个枯槁的身影。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

他瘦得惊人,仿佛一具披着昂贵丝绸睡袍的骨架。松弛的皮肤呈蜡黄色,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两点燃尽的灰烬,唯有偶尔转动时,才会掠过一丝属于猛禽的、令人心悸的锐利和疯狂。

他露在睡袍外的手如同枯枝,指节粗大变形,微微颤抖着。

床边立着复杂的生命维持仪器,氧气面罩搁在一旁,一根透明的氧气管连接着他干瘪的鼻孔,随着他费力的呼吸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他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衰败和虚弱,如同跗骨之蛆,根本无法掩饰。

几名穿着白大褂、神情惶恐的私人医生垂手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床尾则侍立着一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眼神如同淬火刀刃般的青年男子,他腰间的配枪枪柄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正是引森鸥外进来的黑衣人之一,也是首领的贴身侍卫长——山田。

“首领大人。”森鸥外被带到距离床铺几步远的地方。

他立刻深深弯下腰,姿态谦卑到近乎卑微,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敬畏。

“不知您召见在下,有何吩咐?在下……只是个在镭钵街勉强糊口的小医生……”

他刻意强调了“小医生”和“镭钵街”,将自己定位在最底层。

首领浑浊的眼睛缓慢地转动,如同生锈的轴承,最终定格在森鸥外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充满了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森……鸥外……” 首领的声音嘶哑、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似乎在努力维持着气息的平稳,“前……陆军……军医部……一等军医正……”

森鸥外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头衔时,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瞬,随即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碰到膝盖,声音里的惶恐更甚:“是……是在下……但那都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在下如今……只是……”

“过去?”首领猛地抬起枯枝般的手,动作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森鸥外,里面翻涌着一种病态的、混合着猜忌和掌控欲的火焰,“你以为……你躲在那……垃圾堆里……就能……抹掉过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神经质的尖锐,随即又因气力不济而迅速虚弱下去,只剩下嘶嘶的喘息,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被军队……像狗一样……赶出来……滋味……不好受吧?” 他强忍着喉咙的不适,没有咳出声,但颈项间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此刻的费力。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向森鸥外极力隐藏的过往。森鸥外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他低着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首领大人明鉴……在下……无地自容……”

“无地自容?”首领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他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捻动着丝绸被面.

“你……很怕死吧?怕……被人知道你……现在这副……丧家犬的样子?怕……那些……抛弃你的人……再回头……碾死你?”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秘密、拿捏他人性命的感觉,这让他感觉自己衰朽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力量。

森鸥外沉默着,头垂得更低。他的沉默在首领看来,无疑是默认了这份巨大的恐惧。

“很好……”首领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怕死……就好……”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些噤若寒蝉的私人医生,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

“一群……废物……连……本大爷……这点小病……都治不好……” 他口中的“小病”,显然是指他这副行将就木的躯壳。

他重新看向森鸥外,眼神变得贪婪而急切.

“你……森鸥外……你……医术……很高明……”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论断,仿佛在陈述一个他早己调查清楚的事实,“在军队里……救过……很多……快死的人……”

森鸥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谦卑:“……不敢当……只是……职责所在……”

“职责?”首领嗤笑一声,那笑声如同砂纸摩擦,气息有些不稳,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你的职责……就是……治好我!”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成为……我的……私人医生!港口Mafia……会给你……最好的……条件!钱……地位……女人……你要什么……都可以!”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角落那些私人医生,眼中闪过狠厉,“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滚出去!”

医生们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离开,惊恐地看向侍卫长。

侍卫长山田微微颔首,他们才慌忙低着头,鱼贯而出。

房间里只剩下首领、山田和森鸥外。

“如何?”首领浑浊的眼睛紧盯着森鸥外,像是盯着即将落网的猎物。

森鸥外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他看了一眼首领床边冰冷的仪器和对方蜡黄枯槁的脸,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带着巨大的惶恐和不确定。

“承蒙……首领大人……抬爱……只是……在下医术浅薄……实在……不敢保证……”

“不敢保证?”首领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森,如同毒蛇吐信。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侍立在一旁、如同雕塑般的山田,“山田!”

“在!”侍卫长山田瞬间动了,快如鬼魅!他一步踏前,腰间配枪不知何时己握在手中。

冰冷的金属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顶在了森鸥外的太阳穴上!力道之大,让森鸥外镜片后的赤瞳都控制不住地微微一缩,身体更是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纯粹的、面对死亡威胁的惊骇。

“现在……能保证了吗?”

首领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猫捉老鼠般的快意,他欣赏着森鸥外脸上那真实的恐惧,枯瘦的手指满意地捻动着,“治不好……或者……想跑……你的脑袋……和你在镭钵街那个……小破诊所里……藏着的‘女儿’……都会……”

“砰!!!”

他做了一个夸张的爆炸手势,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这一连串的威胁和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强撑的力气,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咳出声。

“我……我……”森鸥外似乎被枪口和首领赤裸裸的威胁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

他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我……我明白了……首领大人鄙人森鸥外……愿为大人效劳!只求……只求大人开恩……放过……放过小女……她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卑微地恳求着,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很好……很好……”首领满意地笑了,那笑容扭曲而满足,仿佛完成了一笔稳赚不赔的交易。他挥了挥枯瘦的手,动作有些无力。

侍卫长山田如同执行命令的精密机器,瞬间收枪,后退一步,重新站回床尾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动过。

“山田……送……森医生……回去……”首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声音微弱下去,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给他……配辆车……方便……随时……来……听候差遣……照顾好……他的‘诊所’……” 最后一句“诊所”说得意味深长。

“遵命,首领。”侍卫长山田躬身应道,声音依旧冰冷平板。

森鸥外如蒙大赦,对着床上闭目的首领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感激涕零:“谢……谢首领大人恩典……在下……在下告退……”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小心翼翼、脚步虚浮地后退了几步,才在侍卫长山田冰冷的注视下,转身跟着他离开了这个弥漫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房间。

沉重的橡木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生命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床上闭目的首领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蜡黄的脸涨成了不正常的猪肝色,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胸口的丝绸,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那声音在空旷华丽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痛苦和无力,与他刚才强撑的威严形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首领极其缓慢地重新睁开浑浊的眼睛,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丝病态的得意,混杂着刚才剧烈咳嗽带来的狼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角落,嘶哑地低语,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侍立在他感知中的黑暗说话:

“一条……怕死的……医术高明的……好狗……咳咳……” 他强压着喉咙的痒意,声音带着一种掌控猎物后的满足,“先养着……看看……他能不能……让本大爷……多活几天……”

门外,长长的、光线昏暗的走廊里。

侍卫长山田沉默地走在前面,步伐沉稳有力。

森鸥外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脚步依旧显得有些虚浮踉跄,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恢复。

当走到一个无人的转角时,山田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忌惮,低低地响起,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首领……此人……绝非表面这般简单。他方才……面对枪口时,瞳孔收缩的幅度……远小于真正恐惧之人该有的反应,他心跳……在您提及他‘女儿’时,骤然加速后又迅速平复……快得……不正常,此人……像一条藏在破布下的毒蛇。属下担心……”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警惕己昭然若揭。

首领塔外的夕阳如同泼洒的浓稠鲜血,将森鸥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大褂染上了一层妖异的橘红。

他沉默地坐进港口Mafia配给他的黑色轿车后座,车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当车子驶离那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塔楼阴影时,森鸥外脸上那份谦卑、惶恐、劫后余生的脆弱表情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镜片后,那双深红色的眼瞳抬了起来,里面没有一丝波澜,沉静得如同冻结的深潭。他微微侧头,目光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最后瞥了一眼那座象征着腐朽权力的高塔,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无声的嘲弄和……期待。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黄昏的街道上,朝着镭钵街边缘那个破败的诊所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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