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提琴静静地躺在森鸥外修长的手掌中,像一个沉睡的谜。深棕色的琴身伤痕累累,漆面剥蚀,露出底下更苍老的木质纹理,每一道划痕都诉说着被遗忘的岁月。
松垮的琴弦如同疲惫的神经,弓毛稀疏泛黄,马尾毛磨损得厉害,整把琴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悲凉。
然而,当藤原凛音的目光穿透那层破败的表象,触及那熟悉的、优雅的流线型轮廓,那象征共鸣的F孔,那琴颈的弧度……前世在琴房里的千百次抚摸、练习的记忆,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
她的小手死死攥紧了身下的检查床边缘,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粗糙的木头里,才勉强克制住身体向前扑去的本能冲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回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喉咙深处残余的灼痛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麻痹了。
瓜奈利!
这个姓氏如同惊雷,在她灵魂深处炸开。
这把琴……这把破败不堪、被随意丢弃在镭钵街边缘诊所蒙尘木盒里的旧琴……它身上那种即使被岁月和粗暴对待深深掩埋、却依旧无法完全磨灭的独特气质……
那浑厚深沉的共鸣箱轮廓,F孔边缘那细微却极具辨识度的流畅线条处理,琴头旋首那精妙的雕刻弧度……所有的细节碎片在她眼前疯狂拼凑、重叠!一个名字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
“卡洛亲王”
前世藤原鸣在音乐史图鉴上惊鸿一瞥的传奇名琴!由制琴巨匠瓜奈利·德尔·杰苏(Guarneri del Gesù)于1735年左右制作,以其无与伦比的穿透力、深邃如海的音色和磅礴的力量感著称!
它曾是王室珍藏的瑰宝,是无数顶尖演奏家梦寐以求的圣物!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比地狱好不了多少的镭钵街边缘?在一个被军方放逐、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前军医手里?还被如此随意地、近乎亵渎地丢在角落吃灰?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心痛如同两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凛音的咽喉,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着森鸥外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的脸,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点。
这个男人他知不知道他手里捧着的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件足以震动整个音乐界的珍宝,递给她——一个刚刚被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身份不明的八岁孤女?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滚、炸裂。
恐惧、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激烈地冲撞着,让她小小的身体在森鸥外无声的注视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凛音酱?”森鸥外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寂静。
他捧着琴的手依旧平稳,金瞳透过镜片,锐利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失控的表情变化——那绝不是普通孩童看到一件新奇玩具该有的反应。
那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震颤,一种面对失而复得的圣物时才会流露出的巨大冲击和痛苦。
有趣……太有趣了。这把从某个落魄贵族后裔尸体旁顺手捡来的“破旧玩具”,似乎触动了这个小女孩灵魂深处某个极其隐秘而关键的弦。
凛音猛地一颤,如同被这声呼唤从混乱的漩涡中拉回现实。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视线艰难地从那把传奇的“卡洛亲王”上移开,对上森鸥外探究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态己经暴露了太多,此刻任何掩饰都显得苍白。
她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轻轻地抚上了冰冷的琴身。
当指尖真实的触感传来,那历经沧桑却依旧坚实的木质纹理,那属于顶级名琴特有的、内敛而厚重的质感……前世在琴房里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指尖磨出的茧子,弓弦摩擦的微痛,完美奏出一个乐句时的巨大满足……所有属于藤原鸣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近乎乡愁的眷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视线迅速变得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将喉头的哽咽和汹涌的泪水逼了回去。
不能哭!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软弱的泪水都只会成为他剖析你的工具!
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脏兮兮的小脸上投下阴影,遮掩住眼中翻腾的情绪风暴。
她顺从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庄重,从森鸥外手中接过了这把沉重得远超她幼小身躯的“卡洛亲王”。
琴身入手冰凉,带着尘封己久的沧桑感,却奇异地给她一种灵魂归位的踏实。她抱着琴,如同抱着自己失落的半条命,蹒跚地走到检查床边缘坐下。
她将琴小心地搁在并拢的膝盖上,那只包裹着绷带的左臂以一种别扭却固执的姿势,轻轻护在琴身一侧。
然后,她拿起了那把同样破旧的琴弓。弓杆的木质还算完好,但弓毛稀疏且失去了应有的张力。
她伸出小小的食指,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拨动了一下那根最细的E弦。
“铮——”
一个干涩、微弱、带着严重跑调的、近乎呻吟的音符,在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狭小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声音难听得刺耳,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
爱丽丝立刻嫌弃地捂住了耳朵:“呜哇!好难听!像锯木头!音酱是笨蛋吗?”她蔚蓝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
森鸥外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凛音搭在琴弦上的手指,以及她握住琴弓的姿势。
那姿势……带着一种生涩的僵硬,却又奇异地透出一丝刻入骨髓的熟悉框架。矛盾……太矛盾了。
凛音的心脏在难听琴音响起时猛地一沉,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难听!太难听了!这简首是对“卡洛亲王”的亵渎!是对她前世所有努力和热爱的侮辱!
不!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一个无声的呐喊在她心中炸响!
仿佛为了回应她灵魂深处那不甘的咆哮,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她干涩疼痛的喉咙深处升腾而起!那不是物理的热度,而是一种狂暴的、无形的能量!它像被囚禁的猛兽,在屈辱和愤怒的刺激下,疯狂地撞击着脆弱的枷锁!
嗡——!
凛音只觉得大脑深处猛地一震!眼前景象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覆盖!
紧接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被野狗撕碎、践踏进污泥的乐谱——贝多芬月光那忧伤的叹息、勃拉姆斯摇篮曲温柔的耳语、巴赫无伴奏组曲精密的秩序、莫扎特柔板那被誉为“天堂之声”的纯净旋律——所有属于藤原鸣灵魂碎片的音符,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召唤,在她混乱的意识之海中骤然浮现!
它们不再是散落无序的纸片,而是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金色音符!它们挣脱了污秽的泥沼,挣脱了被揉皱的屈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星屑,在她精神世界的虚空中急速旋转、飞舞、碰撞!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音乐秩序的绝对渴望,如同磁石般牵引着它们!
【心音共振】!发动!
不是失控的【强制静默】,而是……一种全新的、由她强烈意志所引导的……共鸣!
金色的音符狂潮在她精神世界中轰然碰撞、重组!贝多芬月光第一乐章那深沉而充满宿命感的开头小节——C小调,缓慢的、如同脉搏般的分解和弦——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镌刻进她的灵魂!每一个音符的位置、时值、力度标记,都清晰得如同烙印!
“铮——!”
现实世界中,凛音握着琴弓的手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猛地压在了G弦之上!同时,右手手腕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带着惊人爆发力的姿势,猛地一拉!
一个低沉、嘶哑、饱含着巨大痛苦和愤怒的音符,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骤然炸响!比刚才那一声更加难听,更加刺耳!琴弓摩擦着松弛的琴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啊!”爱丽丝吓得惊叫一声,小兔子玩偶都差点脱手,蔚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惊吓。
然而,就在这刺耳的噪音爆发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竟顺着那难听的琴音,从她握住琴颈的指尖悄然流淌而出!那暖流如同春日解冻的第一缕溪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生命的韵律,艰难地、丝丝缕缕地涌向她左臂那依旧红肿刺痛的伤口!
奇迹发生了!
伤口处那如同烙铁灼烧般的、持续不断的尖锐刺痛感,竟然被这微弱暖流触及的瞬间,减轻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像滚烫沙漠中滴入一滴甘露,瞬间便被蒸发,但那转瞬即逝的、真实的清凉和舒缓,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微光,让凛音濒临崩溃的精神猛地一震!
有效!我的异能……我的声音……真的可以!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西肢百骸!喉咙的灼痛、精神的空虚、身体的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微小的、却足以改变一切的发现暂时冲淡!
“铮——!嘎吱——!”
她不顾一切地再次拉动琴弓!动作依旧笨拙而用力,琴弓在松弛的琴弦上疯狂地摩擦、跳跃,发出更加刺耳、更加不成调的噪音!像是一个完全不懂乐器的疯子,在粗暴地发泄着内心的狂乱!
爱丽丝己经捂着耳朵躲到了森鸥外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惊恐又嫌弃地看着“发疯”的凛音。
但森鸥外,却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镜片后的赤瞳,在凛音第二次拉动琴弓、发出那刺耳噪音的刹那,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锐利得几乎要刺破镜片!
他看到了!
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在女孩因用力而绷紧的稚嫩手臂上,在那把破旧不堪的小提琴琴身表面……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
那不是琴弓摩擦琴弦引发的普通物理震动。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琴体内部沉睡的某种东西被强行唤醒、在痛苦呻吟中试图与之呼应的……共鸣!
尤其是当那难听刺耳的噪音达到某个尖锐的顶峰时,琴身靠近F孔下方的一块深色木纹区域,那震动的幅度似乎……极其轻微地……放大了那么一丝!
这微乎其微的异常震动,落在森鸥外眼中,却如同惊雷!他全身的感知力瞬间提升到了极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活跃的精神能量波动!那波动……源头正是那个正在疯狂锯木头的小女孩!并且,那波动正以一种极其笨拙、却目标明确的方式,试图与那把破琴……建立联系?不,是试图通过它……引导和释放某种力量!
引导!她在尝试引导!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照亮了他思维的黑夜!之前的失控是纯粹的本能宣泄,而此刻……尽管方式粗暴拙劣得可笑,但她正在有意识地、用这把破琴作为媒介,尝试掌控那股力量!而且,目标似乎是……作用于她自身的伤口?
森鸥外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蜷缩起来,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冰冷的兴奋感如同毒液般在他血管里奔流!眼神深处燃烧着近乎贪婪的、发现稀世珍宝的光芒!
刺耳的噪音还在继续,如同魔音穿脑。凛音己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在乎琴音有多难听,不在乎爱丽丝的尖叫。
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喉咙深处那股灼热的能量流上,集中在指尖与琴弦、琴身那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上,集中在左臂伤口传来的、每一次被那温润音波触及时的细微舒缓感上。
她在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进行着第一次主动的“演奏”和“治疗”。
每一次拉动琴弓,都像是在用蛮力撬开通往力量宝库的第一道缝隙。
喉咙的灼痛越来越剧烈,眩晕感阵阵袭来,但她咬紧牙关,如同在暴风雨中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十几秒,凛音的动作猛地一顿。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骤然断裂。
“呼……呼……”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脸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握着琴弓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喉咙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剧痛。身体深处传来极致的空虚感,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刚才那疯狂的“演奏”抽干了。
然而,她那只包裹着绷带的左臂,却清晰地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持续不断的、如同火焰舔舐般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细微麻痒的钝痛!那是伤口深处组织在加速修复、新生的感觉!虽然依旧疼痛,但性质完全不同!是愈合的征兆!
狂喜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淹没了疲惫和疼痛!她成功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她证明了她的力量,她的异能,绝非只有破坏性的【强制静默】!它可以……治愈!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温和、带着奇异磁性的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
“真是……令人惊喜的天赋啊,凛音酱。”
凛音猛地抬头!
森鸥外不知何时己经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镜片上自己狼狈的倒影。他微微俯身,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昏黄的光,掩去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冷而灼热的算计,只留下表面那层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她左臂的绷带上,仿佛能穿透那层布料,看到下面正在发生的、违背常理的愈合迹象。
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矿脉的勘探者才有的兴奋。
“虽然……嗯,技巧还需要极大的提升。”他推了推眼镜,语气轻松地补充了一句,目光终于移向那把被粗暴对待后更显破败的“卡洛亲王”,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个初学者的练习成果。
“但这份与生俱来的‘感觉’……非常独特。”
感觉?凛音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察觉到了!他看到了琴身的异常震动?
还是感知到了精神力的波动?
她抱着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身体因脱力和戒备而无法控制地轻颤,像一只受惊后强行保持镇定的小兽。
喉咙的剧痛让她无法开口反驳或掩饰,只能用那双因疲惫和警惕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死死地、毫不退缩地迎上森鸥外审视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瑟缩,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的清醒——她知道他看穿了一些东西,她也知道此刻任何伪装都显得多余。
“林太郎!音酱吵死啦!爱丽丝的耳朵要坏掉了!”
爱丽丝这时才敢从森鸥外身后探出脑袋,气鼓鼓地控诉着,小手指着自己的耳朵,蔚蓝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吓后的水光,但更多的是一种懵懂的委屈。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刚才空气中那无形的能量激荡。
“抱歉,爱丽丝酱。”
森鸥外首起身,脸上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无奈纵容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个锐利如手术刀的观察者从未存在过。“看来我们的凛音酱还需要很多……安静的练习时间。”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安静”二字。
凛音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安静的练习?在这个男人的监视下?她抱着琴,小小的身体因脱力和紧绷而微微摇晃,沉默如同坚冰。
前世藤原鸣的骄傲与此刻藤原凛音的卑微,如同两股激流在她心中猛烈冲撞。
音乐,这曾是她灵魂的避难所,如今却成了她在这个残酷世界挣扎求存的第一件武器,一件被眼前这个危险男人所“赐予”并“评估”的武器。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然而,另一个更清醒、更冷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活下去!适应它!利用它!抓住一切能抓住的力量!
在这个吃人的镭钵街,在这个未来港口Mafia首领的羽翼(或者说牢笼)下,骄傲和羞耻感都是奢侈品!
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森鸥外。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她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卡洛亲王”琴身上一道最深的划痕,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伤的老友。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重新将琴架在了纤细的颈窝。
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历史和此刻沉甸甸的现实。
这一次,她没有再粗暴地拉动琴弓。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忽略喉咙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将所有的精神都沉入到指尖。
她尝试着,极其微弱地、小心翼翼地,调动着喉咙深处那缕尚未完全枯竭的灼热能量。
不再是狂暴的宣泄,而是试图引导,如同引导一条桀骜不驯的溪流。
她的手指搭上琴弦,琴弓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凝滞的速度,轻轻地搭在了A弦上。
没有声音发出,只有弓毛与琴弦最细微的接触。
她在寻找。寻找昨夜那缕温润的、能抚平伤痛的音波的感觉。
寻找前世千万次练习刻入骨髓的、对手中这把传奇名琴音色特质的理解——哪怕它己破败不堪。
时间仿佛被拉长。狭小的诊所里,只有爱丽丝偶尔吸鼻子的细微声响,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森鸥外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了几分,眼神再次变得专注而锐利,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凛音的右手手腕,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向内转动了一毫米。
“嗡……”
一个极其微弱、低沉、却不再刺耳嘶哑的音符,如同沉睡大地深处传来的第一声心跳,在寂静中悄然诞生!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严重的跑调,但它的“质”却完全不同了!不再是纯粹的噪音,而是……一个真正的、带着明确音高的乐音!虽然依旧难听,却蕴含着一丝笨拙的、试图掌控的意志!
在这个音符响起的瞬间,凛音左臂伤口深处那新生的、带着麻痒的钝痛感,似乎又被一缕更清晰、更温润的暖意拂过,变得更加舒缓!
她的精神猛地一振!有效!控制……引导……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步!
她的小脸依旧苍白,但紧蹙的眉头却微微舒展了一丝。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再制造噪音。
她只是闭着眼,保持着那个极其缓慢的运弓姿势,让那个低沉微弱的音符在空气中微弱地延续着,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火星,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缕温润的能量流,持续地、涓涓地流向自己的伤口。
她的姿态笨拙而固执,小小的身体在巨大的破旧小提琴衬托下显得更加脆弱,却又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坚韧。
她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向这个冰冷的世界,也向那个危险的观察者,宣告着她对自身力量最初的、微弱的掌控。
森鸥外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镜片后的赤色瞳孔幽深如古井。他口袋里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金属刀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破旧琴木的沧桑气息,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活跃的、属于新觉醒力量的精神波动。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烙印般刻入森鸥外的脑海:这不是一颗需要粗暴打磨的钻石。
这是一颗在极端压力下自行萌发、带着独特韵律和顽强生命力的……奇异种子。她的价值,或许远超他最初的、纯粹功利性的评估。
诊所外,横滨灰暗的天空下,镭钵街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噪音。
而在这破败诊所的昏黄灯光里,一个幼小的灵魂,正用一把破败的传奇名琴,奏响她在这个黑暗世界挣扎求存、并试图抓住第一缕力量微光的……无声序曲。
(http://www.shu0xs.com/book/ADCBBJ-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0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