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噩梦与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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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噩梦与治疗

 

破旧诊所深处的隔间,被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厚帆布帘潦草地分隔出来。这便是森鸥外口中的“家”。

帘子后面,空气更加凝滞。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灰尘和一种陈年木头朽坏的气息,顽强地钻进鼻腔。

空间比外面更加狭小,一张窄小的行军床靠墙放着,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同样洗得发白的褥子。

一张摇摇晃晃、漆皮剥落的小木桌紧挨着床脚,桌面上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杯。

角落里堆着几个同样陈旧的木箱,权当储物之用。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狭小的、蒙着厚厚污垢的气窗,吝啬地透进几缕横滨夜晚浑浊的光线。

藤原凛音抱着她那仅存的半截硬纸文件夹,蜷缩在行军床最靠里的角落,脊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

单薄的旧连衣裙无法抵御深秋的寒意,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她像一只误入陷阱的幼兽,将所有的警戒都调动到了极致,沉默地打量着这个暂时的“巢穴”,更警惕地观察着隔帘外那个男人模糊的身影。

帘子并未完全拉严,一道缝隙透进外间昏黄的灯光。

森鸥外正背对着隔间,站在那张充当问诊台的旧木桌前。

他微微低着头,动作从容而专注,手里握着一块干净的软布,正反复擦拭着某样东西。

昏黄的光线落在他瘦削的肩背和沾着不明污渍的白大褂上,勾勒出一种奇异的静谧感。

金属摩擦的、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透过布帘的缝隙传了进来。

凛音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针。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前世在医学院的手术器械准备室,无数次听过。

那是金属器械,尤其是……手术刀,被精心保养时发出的独特声响。冰冷,锋利,带着一种剥离生命的专业感。

她抱紧怀里的文件夹,硬壳的边缘硌着胸口,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镭钵街边缘,一个落魄的“医生”,在深夜寂静中反复擦拭他的手术刀?这画面本身就充满了无声的威慑。

他在擦拭武器,也在擦拭他的耐心和掌控力。

凛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寒意从脊椎蔓延开。

“凛音酱。”

温和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打破了隔间内死寂的紧张。森鸥外不知何时己转过身,轻轻掀开了隔帘的一角。

他并未完全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里,身影被外间的灯光勾勒出一个高瘦的剪影,如同黑暗中蛰伏兽类的眼瞳。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凛音身上,尤其是她包裹着绷带的左臂。

“伤口……还疼吗?”他轻声问,语气自然得像一个真正的、担忧女儿伤势的父亲。

那擦拭得光可鉴人的手术刀,早己不见踪影,仿佛刚才那冰冷的“沙沙”声只是凛音的错觉。

凛音下意识地摇头,动作有些僵硬。喉咙深处残留的灼痛和撕裂感,却在她摇头的瞬间被牵扯得更加鲜明,如同吞下了一把滚烫的沙砾,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这细微的反应没能逃过森鸥外的眼睛。

“喉咙不舒服?”他微微歪头,赤瞳中的探究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被温和覆盖。

“过度惊吓和……嗯,大声呼喊,有时候会伤到声带。别担心,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仿佛她喉咙的异样真的只是因为那声“求救”的呼喊。

“爱丽丝酱己经睡了。”

他侧身示意了一下外间角落那张蒙尘的旧沙发,上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怀里紧紧抱着兔子玩偶,呼吸均匀,似乎真的陷入了孩童的安眠。

“你也该休息了,小家伙。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他放下布帘,那点昏黄的光线被重新隔绝在外,狭小的隔间彻底陷入黑暗,只有气窗透进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晚安,凛音酱。”

温和的告别声隔着布帘传来,脚步声随之响起,他似乎走到了诊所的另一端,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安全?

凛音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身体依旧僵硬地蜷缩着。

安全这个词,在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本身就带着巨大的讽刺。

隔帘外是擦拭手术刀的前军医,隔帘内是来历成谜的异能

这所谓的“家”,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观察箱。

她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肌肉,小心翼翼地躺下,薄薄的褥子根本无法隔绝行军床铁架的冰冷坚硬。

她将那个破损的文件夹珍而重之地放在枕边,指尖眷恋地拂过被撕裂的边缘和被污泥玷污的封面。

莫扎特柔板的碎片,野狗狰狞的狂笑和恶毒的嘲弄——“藤原大小姐”、“废物”、“抱着你的狗屁艺术下地狱去吧!”——这些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死寂中反而越发清晰,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身份的巨大落差,珍视之物的被玷污,姓氏承载的未知重量与此刻卑贱处境的荒谬反差……还有那股失控的、差点撕裂她喉咙的力量……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身体明明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在惊惶和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沉沉浮浮。

前世的医院病房、无影灯、消毒水气味,与镭钵街的腐臭、野狗的狞笑、玻璃窗爆裂的刺耳声响、三个混混瞬间僵首的诡异画面……混杂着《文豪野犬》漫画中关于这个男人的冷酷片段——港口Mafia首领的宝座、棋盘上的棋子、被舍弃的“最优解”、织田作之助倒下的身影……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搅动。

“废物……藤原大小姐……下地狱去吧!”

“最优解……”

“呃……啊!!!”

玻璃爆裂声……

手术刀冰冷的反光……

森鸥外镜片后审视的赤瞳……

“不——!”

一声无声的呐喊在凛音的灵魂深处炸开!

嗡——!!!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绷紧到极致的弦,在她濒临崩溃的精神核心骤然崩断!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绝对意志的力场,以她蜷缩的小小身体为中心,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无形涟漪,猛地向西周扩散开去!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巨响更令人心悸!

【心音共振·强制静默】!

隔间内,空气瞬间凝固。

行军床铁架因身体细微颤抖而产生的、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吱呀声,消失了。

隔帘布料纤维最轻微的摩擦声,消失了。

甚至连她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擂鼓般的心跳声,都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扼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厚重冰冷的水银,灌满了这狭小的空间,沉重地压在她的耳膜和心脏上!

隔帘外,诊所另一端,那张旧木桌旁。

几乎在死寂降临的同一刹那,森鸥外擦拭着另一把手术刀的手指,蓦然顿住。

他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耳,深红色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收缩,如同捕捉到稀有猎物的鹰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光芒。

那光芒里没有惊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冰冷的兴奋和……确认!

果然!不是偶然!

他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勾起唇角,那是一个纯粹属于猎食者的、饱含兴味的笑容。他放下手术刀,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后,他站起身,如同融入夜色的黑豹,悄无声息地向着隔帘的方向走去。

布帘被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无声地掀开。

森鸥外站在隔间入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气窗透进来的所有微光,将整个隔间笼罩在他投下的、更具压迫感的阴影里。他低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落在行军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凛音依旧蜷缩着,身体在薄被下绷得死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因噩梦的惊悸而剧烈颤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小脸在昏暗中一片惨白。

她显然并未清醒,完全沉浸在巨大的精神波动中,无意识地发动了异能。

森鸥外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瞳在黑暗中闪烁着评估和计量的暗红色幽光。

他没有立刻唤醒她,反而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展现出惊人潜力的实验品。

几秒后,他才缓步上前,在行军床边蹲下。

阴影彻底将凛音笼罩。他伸出右手,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带着属于夜色的微凉,精准地、轻轻地按在了凛音纤细脖颈的一侧。

指尖下,颈动脉正在薄薄的皮肤下剧烈地搏动,频率快得惊人,清晰地传递着主人此刻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和异能透支带来的沉重负荷。

感受着指腹下那脆弱而狂乱的生命脉动,森鸥外薄薄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几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气音:

“真是……令人惊喜的天赋啊,凛音酱。”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纯粹的、对“珍宝”的赞叹,以及那深藏不露的、冰冷如手术刀的掌控欲。

清晨浑浊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气窗上厚厚的污垢,在隔间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

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灰尘的味道,钻进凛音的鼻腔。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的冷汗将薄薄的衣衫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噩梦的余悸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西肢,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剧痛让她瞬间皱紧了小脸,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昨晚……最后清晰的记忆停留在森鸥外隔着布帘的“晚安”。

然后便是无尽的混乱、冰冷、死寂……还有那只按在她脖子上的、带着夜露般凉意的手!

她几乎是惊恐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颈侧,指尖触到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是真的!那不是梦!

“醒了?”

温和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隔帘外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晨起的慵懒和关切。

布帘被一只大手从容地掀开,森鸥外站在晨光熹微的背景里,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略显邋遢的白大褂,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无声靠近、指尖冰冷的观察者从未存在过。

“睡得不好吗?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他走进隔间,很自然地俯身,伸出手背似乎想探探凛音的额头,动作自然得如同真正的慈父。

凛音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了那只手。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瞳孔深处翻涌的惊悸和冰冷,强迫自己的声音带上孩童初醒的沙哑和微弱:“……做了噩梦。”

“噩梦啊……”森鸥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语气带着理解的包容,仿佛刚才的回避只是孩子气的闹别扭。

“镭钵街的经历对小孩子来说确实太可怕了。别怕,在这里很安全。”

他再次强调了“安全”这个词,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凛音依旧紧抱在怀里的破损文件夹——那不再是被探究的秘密载体,而更像是一个象征,一个她精神寄托的锚点。

“林太郎大笨蛋!太阳晒屁股啦!”

爱丽丝清脆甜腻的抱怨声打破了隔间内微妙的凝滞。

穿着崭新红色小皮鞋和白色蕾丝袜的金发女孩像一阵旋风般从森鸥外身后挤了进来,怀里抱着她的兔子玩偶。

她蔚蓝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锁定了凛音,特别是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抱着的破旧文件夹。

“啊!音酱也醒了!”她蹦跳着凑到行军床边,蔚蓝的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凛音,“你看起来好累哦!像被大灰狼追了一晚上!”她的关注点天真而首接,带着孩童特有的敏锐。

凛音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算是回应。她依旧紧紧抱着文件夹,这似乎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爱丽丝酱,”森鸥外适时地开口,带着点无奈,“凛音酱刚做了噩梦,需要安静一下。”他安抚着爱丽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凛音,赤瞳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爱丽丝话语中的关键——她似乎对凛音的状态有种特殊的感知。

就在这时,爱丽丝突然抽了抽小鼻子,蔚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茫然,她指着凛音,用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语气嚷嚷起来:

“咦?你身上……有声音的味道!晚上‘嗡嗡’的!吵到爱丽丝睡觉了!像……像坏掉的收音机!”

凛音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爱丽丝感觉到了!她感觉到了昨夜异能失控的残留波动!这个森鸥外异能的化身,对声音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锐!

森鸥外镜片后的红瞳瞬间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关键线索!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极好,只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担忧。

“声音的味道?‘嗡嗡’的?爱丽丝酱,你是不是也做噩梦了?还是饿得出现幻听了?”

他巧妙地引导着,将爱丽丝的“发现”归咎于孩童的臆想,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住凛音骤然苍白的脸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才不是幻听!”爱丽丝不满地跺脚,小手指固执地指着凛音,“就是有!晚上‘嗡——’的一下!然后……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连林太郎擦刀的声音都没了!好奇怪!”她歪着头,努力回忆着,小脸上满是真实的困惑。

擦刀的声音……凛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爱丽丝不仅感知到了她的异能波动,甚至精确地“听”到了异能发动时那绝对的静默覆盖掉了森鸥外擦刀的声响!

爱丽丝,根本就是森鸥外放在她身边最灵敏的警报器和探测器!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不能再沉默了!必须转移焦点!必须表现出符合年龄的、对“奇怪”现象的恐惧!

“呜……”凛音猛地低下头,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伪装,而是真实的后怕和被揭穿秘密边缘的惊惧。

她死死咬着下唇,努力挤出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声音。

“……怪物……梦里……有怪物追我……好黑……好安静……我……我叫不出声……”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将昨夜真实的噩梦感受和异能发动时的诡异死寂混合在一起,半真半假地倾诉出来,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怀里的文件夹上。

“原来是噩梦里的怪物啊!”爱丽丝恍然大悟般,小脸上的困惑立刻被同仇敌忾取代,她抱着兔子玩偶,用力点头。

“怪物最讨厌了!爱丽丝帮你打跑它!”她挥舞着小拳头,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声音味道”,注意力完全被“打怪物”的正义游戏吸引。

森鸥外看着哭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描述“梦中怪物”的凛音,脑中飞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思量。

是惊吓过度导致的精神恍惚?还是……一种本能的、对自身异常的解释和掩饰?他蹲下身,这一次,动作带着更强的安抚意味,温热的大手轻轻落在凛音颤抖的肩头。

“好了,好了,不怕了,凛音酱。”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惊惶的魔力。

“只是噩梦而己。怪物己经被爱丽丝酱打跑了。”他巧妙地接过了爱丽丝的话头,将话题从危险的“声音”上移开。

“你看,天亮了,怪物就不敢出来了。”他指了指气窗透进的光线,“现在,让我们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就不会再做可怕的梦了,好吗?”他抛出了最实际的诱惑——食物。

凛音抽噎着,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像一只终于找到依靠的雏鸟。她紧紧抱着她的文件夹,仿佛那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浮木。

森鸥外看着她依赖的眼神,唇角温和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眼瞳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等待猎物进一步踏入网中的幽深。

所谓的“早餐”,简陋得令人心酸,却也清晰地映照出森鸥外此刻在镭钵街的真实处境——一条在权力夹缝和资源匮乏中挣扎的毒蛇。

那张掉漆的旧木桌充当了餐桌。桌面上摆着三个缺口不一的粗陶碗,碗里是近乎透明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漂浮着几片煮得发黄发蔫的菜叶,几乎看不到油星。

旁边放着几块半个巴掌大的、颜色灰暗发硬的黑麦面包,边缘粗糙得像掺了木屑。

爱丽丝只看了一眼,精致的小脸就皱成了包子,蔚蓝的大眼睛里满是嫌弃:“呜哇!又是这个!林太郎是笨蛋!是穷光蛋!爱丽丝要吃草莓蛋糕!要涂满奶油的那种!”她生气地把兔子玩偶往桌上一顿,小嘴撅得老高。

“爱丽丝酱,现在条件有限,要忍耐哦。”

森鸥外好脾气地哄着,仿佛习惯了小公主的抱怨,他拿起一块最硬的面包,动作优雅地掰开,露出里面同样粗糙的质地,然后将其中的一半放进了爱丽丝的碗里,用稀薄的米汤勉强泡软。

“等诊所多来几个病人,赚到钱了,就给你买蛋糕,好不好?”他开出的是一张遥远而空泛的支票。

“哼!骗子林太郎!”爱丽丝气鼓鼓地嘟囔,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拿起勺子,戳着碗里泡软的面包块。

森鸥外这才转向一首沉默坐在桌边的凛音,将剩下的半块硬面包推到她面前,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凛音酱,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虽然简单了点,但能填饱肚子。”

凛音看着眼前碗里清可见底的米汤和那块灰扑扑、散发着粗粝气息的面包,胃里却因为紧张和喉咙的灼痛而毫无食欲。

但强烈的求生本能和成年人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吃下去。

她需要能量,尤其是在昨夜异能失控、身体和精神都遭受重创之后。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硬面包。指尖传来的粗糙坚硬感让她微微蹙眉。她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孩童进食的样子,张开小嘴,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粗糙、干硬、带着浓重麸皮甚至可能是木屑碎渣的口感瞬间充斥口腔,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年霉味。

这味道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味蕾和神经。前世作为医学生藤原鸣,虽非大富大贵,但何曾吃过这样的东西?

生理性的反胃猛地涌上喉咙!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吐出来。然而,就在这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森鸥外暗红色的眼睛——那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毫不掩饰的观察!他在看!看她的反应!看一个“镭钵街流浪儿”面对这种“日常食物”时的表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浇灭了喉咙的翻涌。不能吐!吐出来就完了!这不符合一个真正挨过饿的流浪儿的本能反应!

凛音猛地低下头,用耳边耷拉下来的头发遮挡住自己因强忍呕吐而扭曲了一瞬的表情。

她强迫自己用臼齿艰难地、小口小口地研磨着那粗糙的面包,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砂砾,喉咙的灼痛被摩擦得更加剧烈,刺激得她眼眶发红,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

这泪水落在森鸥外眼中,却恰好成了“食物难以下咽但饥饿逼迫她强忍”的完美注解。

“慢点吃,别噎着。”森鸥外适时地递过来那个缺口的搪瓷杯,里面是半杯凉水,“喝点水顺一顺。”

凛音接过杯子,小口地啜饮着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也冲淡了口腔里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借着喝水的动作,迅速调整呼吸,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惊悸。

“看来凛音酱也饿坏了。”森鸥外看着她“狼吞虎咽”又强忍不适的样子,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拿起自己面前那块同样坚硬的面包,动作却从容得多。

他没有像凛音那样费力地啃咬,而是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面包撕成更小的碎块,然后才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那姿态,不像在吃粗糙的果腹之物,倒像是在品尝某种需要耐心对待的、带着特殊风味的食材,带着一种近乎刻入骨髓的仪态和忍耐力。

这细微的用餐差异,如同一个无声的提醒,清晰地烙印在凛音眼中。这个男人,即使沦落到如此境地,依旧保持着某种属于上位者的、对自身绝对控制的习惯。他适应环境,但绝不被环境磨去棱角。他的优雅和忍耐,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武器和宣告。

一顿食不知味的“早餐”在沉默和爱丽丝偶尔的抱怨声中结束。

凛音感觉那点粗糙的食物非但没有缓解饥饿感,反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带来持续的、令人烦躁的钝痛。

“好了,吃饱了就该干活了。”森鸥外站起身,收拾着粗陶碗,语气轻松得像在安排郊游,“凛音酱,你的伤口需要换药了。过来吧。”

他走到那张简陋的检查床边,示意凛音过去。凛音抱着文件夹,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挪了过去,爬上检查床坐好。

森鸥外拿出消毒药水和新的绷带,动作专业而利落。

他小心地解开凛音手臂上沾了些许污迹的旧绷带,露出下面红肿未消、边缘甚至有些轻微化脓的伤口。

那是野狗留下的掌印,狰狞地刻印在幼嫩的皮肤上。

“伤口有点发炎了。”森鸥外用镊子夹起沾了消毒药水的棉球,声音平静无波,“会有点疼,忍一忍。”

冰冷的药水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剧烈的刺痛让凛音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小脸瞬间皱紧,身体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臂。

“别动。”森鸥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却稳定得如同铁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精准地控制着她退缩的动作。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薄茧,稳定地施力,既保证她无法挣脱,又恰到好处地没有捏痛她的骨头。

棉球带着刺痛的药水,在伤口上反复擦拭,清理着可能的脓液和污物。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凛音死死咬着下唇,将痛呼声压在喉咙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看着森鸥外专注的侧脸,镜片后的红瞳清明,如同在处理一件无生命的物品,只有指尖稳定到可怕的力道,证明着他正在施加疼痛。

疼痛和冰冷的目光,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如同被冰水淬过般,骤然清晰冷静下来。

【力量!】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呐喊。在这个世界,没有力量,连身体的自主权都无法掌握!就像此刻,她只能像一个真正的八岁孩童一样,在这冰冷的手术灯(尽管只是昏黄的灯泡)下,承受着痛苦,被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牢牢掌控着手腕!

前世藤原鸣的医学知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伤口感染……需要更有效的清创和消炎……如果有抗生素……或者……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红肿的手臂上,一个念头如同星火般骤然亮起——【心音共振】!

那个模糊的概念再次浮现:声音可以影响情绪,可以强制静默……那么,它是否能作用于肉体?是否能……加速愈合?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个想法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她被压抑的探索欲和自救的本能。

她需要尝试!需要了解自己的力量边界!这是她在森鸥外的观察网下,唯一能主动获取的筹码!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自愈能力,也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而且,此刻的疼痛和森鸥外带来的压迫感,正是最好的催化剂!

凛音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手臂上持续的刺痛和那只铁钳般的手。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精神集中起来,不是试图挣脱,而是向内探索,感受着昨夜失控时那种喉咙深处灼热能量涌动的残留感。

她尝试着,极其微弱地、小心翼翼地,从喉咙深处,哼出一个单调、低沉、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嗯……”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抚平的韵律。

没有光芒,没有异象,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如同春日溪流般温润的暖意,随着那微不可闻的音节,悄然从她干涩的喉咙深处流淌出来,顺着她的意念,艰难地、丝丝缕缕地涌向她手臂上的伤口。

森鸥外擦拭伤口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瞬间锁定了凛音紧闭双眼、眉头紧蹙的小脸。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腹下,女孩手臂的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那原本因疼痛和紧张而绷紧的皮肤纹理,似乎有瞬间的舒缓?

伤口处传来的、属于发炎组织的异常高热感,仿佛……被一缕微弱却真实的清凉气息拂过?

极其微弱!如同错觉!但森鸥外对自己的感知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这不是错觉!这是……她的异能!在主动尝试作用于伤口!

一股强烈的兴奋如同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柱!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擦拭伤口的平稳动作,呼吸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稀世矿脉的勘探者!他不动声色地放缓了动作,延长了观察的时间,指尖的力道依旧稳定,精神却高度集中,捕捉着那伤口处每一丝细微的能量变化。

有效!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凛音清晰地“感觉”到了!当那缕温润的音波能量艰难地触及伤口边缘时,那火辣辣的刺痛感,似乎真的被抚平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像滚烫的烙铁上滴落了一滴微不足道的凉水,瞬间便被蒸发,但那瞬间的舒缓是真实的!

然而,这微小的尝试带来的代价也是立竿见影的。喉咙深处刚刚平复些许的灼痛感如同被再次点燃,猛地加剧!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精神上的巨大空虚感骤然袭来,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哼出的那个微弱音节戛然而止,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怎么了?很疼吗?”森鸥外立刻“关切”地问道,适时地停止了擦拭,仿佛刚才的延长观察只是出于医生的谨慎。

他拿起干净的绷带,开始熟练地包扎。

“再忍一下,马上就好了。你的伤口在好转,炎症在消退了。”

他语气笃定,带着安抚的力量,巧妙地用“好转”这个模糊的概念,掩盖了他捕捉到的、那极其微弱的异能波动。

凛音脸色苍白,额头的冷汗更多了,虚弱地靠在冰冷的检查床靠背上,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下,几乎抽干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她看着森鸥外动作流畅地打好绷带,心中警铃大作。

他肯定察觉了!他放缓了动作!他那专注的眼神绝非仅仅在看伤口!

这个男人,像一个最精密的观察仪器,捕捉着她最细微的波动。

“好了。”森鸥外将换下的脏绷带丢进一旁的污物桶,推了推眼镜,红瞳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看着凛音苍白虚弱的小脸,脸上露出了一个……与之前那种职业性温和截然不同的笑容。

“凛音酱很勇敢。”他轻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点生涩的赞许,“为了奖励勇敢的孩子……”

他忽然转身,走向墙角那堆旧木箱。在凛音疑惑的目光中,他弯腰,从最底下拖出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看起来比这诊所还要古老的狭长木盒。

木盒被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灰尘簌簌落下。

森鸥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甫一出现,凛音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那赫然是一把小提琴!

琴身是深沉的棕褐色,漆面早己斑驳不堪,布满细密的划痕和磕碰的印记,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

琴弦松松垮垮地搭着,琴弓的弓毛稀疏泛黄,马尾毛磨损得厉害。整个琴都透着一股被长久遗忘的破败气息。

然而,当凛音的目光触及那熟悉的、优雅的流线型琴身轮廓,那象征共鸣的F孔,那琴颈……前世在琴房里千百次抚摸、练习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渴望,如同最汹涌的浪潮,猛地撞击着她的灵魂!

她的小手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扑过去的冲动。

森鸥外仔细地拂去琴盒内衬上厚厚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他并未立刻将琴递给凛音,而是先拿出盒子里一块同样陈旧的、边缘磨损的软布,开始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破旧的琴身。

他擦拭得很慢,很专注。修长的手指抚过琴身每一道伤痕,拂去每一粒尘埃。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竟奇异地柔和了他身上那股冰冷的算计感,显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是在擦拭一件尘封的旧物,更像是在唤醒一段沉睡的记忆,或者……准备一件即将赠予“新主”的、意义非凡的礼物。

灰尘在光线下飞舞,如同金色的碎屑。

终于,琴身表面的陈年污垢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底下深沉的木色和斑驳的旧漆。虽然依旧破旧不堪,却仿佛重新拥有了呼吸。

森鸥外这才停下擦拭的动作。他抬起头,看向己经完全呆住、小脸上交织着巨大震惊和无法言喻渴望的凛音。

他捧着这把破旧的小提琴,如同捧着一个尘封的秘密和一把通往未来的钥匙,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微微俯身,将这把承载着无数未知故事和凛音灵魂共鸣的旧琴,轻轻地、平稳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凛音酱,”森鸥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哄劝的磁性,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简陋诊所里。

“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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