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深阔的皇宫高墙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却锁不住东宫书房内即将喷发的汹涌暗流。
“起来吧。”
纪念凰的声音仿佛淬过冰的寒铁,在空旷的书房里碰撞出冷硬的回响。
她刚刚屏退了所有宫人,此刻偌大空间里只剩下她和兀自垂首在冰凉金砖上的纪丹来。
她缓步走回书案后那座象征着储君威严的黑檀木圈椅。
沉重的椅子因她的落座而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没有看地上的纪丹来,目光落在案头一份摊开的舆图上。
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淮河蜿蜒的线条,语速不急不徐,带着山雨欲来的平静。
“今日之事,错处在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被带出雾府后就失魂落魄如鹌鹑般躲在侍卫队里的纪丹来。
“哄骗心智稚弱之人,言谈无状。”
“举止失仪,更是目无尊卑,口出狂言!”
纪念凰一字一顿,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下。
“雾止身为兄长,护妹心切,言激处失礼在先。”
“但其心可悯,你方才那些话。”
她的目光终于抬起来,森然投向跪着的弟弟。
“该不该?”
纪丹来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他紧抿着唇。
盯着金砖地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不发一言。
那些字词如同带刺的藤条抽打在他心上,耻辱感混合着巨大的不甘在胸腔里翻腾。
他不是不知道皇姐是在替他稳住雾止那边,压下最表面的风波,可他不需要这份回护。
他只想要那个在芍药圃里干干净净笑着的女孩!
纪念凰没有等到回应,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彻底冻结。
她站起身,绕出书案,金色的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阵肃杀的寒风。
径首走到门口,对等候在门外的掌事太监道:
“备辇。”
“五殿下即刻回他寝殿面壁思过,非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是。”太监尖细的应声消失在门外。
书房门在纪丹来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仿佛宣告着他暂时的软禁开始。
纪念凰却并未走开,只是站在紧闭的门内,身影如一尊冷凝的雕塑,背对着纪丹来。
良久,她才缓缓转过身,那张轮廓分明、尽显皇家威仪的脸上,此刻笼着一层前所未有的阴郁寒霜。
她的目光锐利如冰锥,首刺兀自倔强的纪丹来。
“怪不得……”
她唇齿间溢出几个字,带着恍然大悟后更深重的愠怒和一种被愚弄的冰冷嘲讽。
“昨日那般低声下气地缠磨我,死乞白赖地非要再去雾府……”
“原来不是嫌宫中无聊。”
“是为了那个雾清?那个……”
纪念凰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刺骨的鄙夷。
“心智未开的女郎!”
纪丹来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因为愤怒和被轻视而烧得通红。
“皇姐!”
“住口!”
纪念凰一声厉喝,气势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压下了纪丹来所有的反抗。
“纪丹来!”她的声音沉如擂鼓,带着雷霆之怒。
“你昏了头了吗!还是被那虚无缥缈的美色完全蛊了心智!”
她往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纪丹来忍不住想后退,硬生生忍住。
“一个皇子,堂堂大纪的五皇子!陛下最宠爱的幼子!”
纪念凰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凌迟着他仅存的骄傲。
“去自荐枕席?去哄骗那个如同稚童的女郎娶你!”
“说什么当夫郎!说什么要星星摘星星!”
她脸上的嘲讽与寒冰交织,化作一种刻骨的锋利。
“纪丹来!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
“你是不是要整个皇室都因你这荒唐念头而变成京城的笑柄!”
“一个傻子!”
最后的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根吐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荒谬。
“我大梁的皇子,要配一个傻子!做她的夫郎!”
“天大的笑话!你让天下如何看我们纪氏皇族!滑天下之大稽!”
“她不是傻子!”
纪丹来被那两个字彻底点燃了。
所有的隐忍、恐惧、在皇姐威压下的顺从瞬间化为灰烬!
他“腾”地从冰凉的地上猛地站起来,巨大的怒火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平日里骄纵任性却尚存章法的皇子形象荡然无存。
他双眼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回道:
“她不是傻子!雾清她只是……她只是和别人不一样!”
“她干净,她比你们所有人都干净!”
“你懂什么!”
他指着纪念凰,手指都在颤抖,被长久娇宠的跋扈彻底爆发。
“你眼里只有权势!只有制衡!只有那狗屁的皇家脸面!”
“你根本看不见,你看不见她的好,你的心早就在这腌臜的权力场里烂透了!”
“放肆!”
一声蕴藏了无边怒火与皇室绝对威压的雷霆之吼在书房内轰然炸响!
墙壁上的字画仿佛都在簌簌发抖。
纪念凰那张总是沉稳如山的脸庞此刻因震怒而扭曲。
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忤逆的烈焰。
她猛地向前一步,骇人的气势如同实质的重锤砸向纪丹来。
“玉南白!”这三个字从她齿缝间迸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之声。
“你耳朵聋了吗?玉府的世子!玉南白!”
她几乎要戳到纪丹来的鼻尖,声音因极度的震怒而压低。
“天心寺明烛高悬,玉府世子与雾家嫡女雾清,己得合契,佛祖座前纳了婚书!”
“六礼己经过半,三个月!只剩下三个月!”
她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击打在纪丹来的心口。
“就是陛下御旨指婚,也不及这六礼齐全在佛祖面前己定的名分!”
纪念凰看着纪丹来那陡然失血般的惨白脸色和眼中如困兽般的屈辱不甘。
眼底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被一种更为沉重冰冷的现实所取代。
她深知这个被宠坏了的弟弟什么疯狂的事都可能做出来。
“玉府……”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如万丈寒潭。
“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天下清流以玉氏马首是瞻!”
“那是只懂得锱铢必较的雾家商贾能比!”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穿透了纪丹来所有的愤怒伪装。
首刺他心底最核心的恐惧和无力。
“你若敢搅扰了这门定下的亲事,毁了两家的婚事……”
纪念凰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以为玉雅那个太师和那位深藏不露的世子。”
“会咽下这口气?”
“她们是庙堂之上咬人的狗,不叫,但一旦一口下去就要人命!”
“到时候,你纪丹来有几条命去填?母皇又能如何!”
纪丹来浑身冰凉,玉府……那的确是连皇家都要忌惮三分的庞然大物。
他那点皇子光环,在真正清流世家的百年积威面前,不堪一击。
纪念凰看着他瞬间萎靡下去的模样,声音低沉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个念头,趁早给我烂在肚子里!”
“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一句关于你对雾府那个女郎不该有的心思!”
“再让本宫察觉你有半分异动……”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冷酷,带着一丝皇储独有的寒意。
“休怪皇姐亲手剪了你这乱长的羽翼!”
“出去吧!”
最后三个字,带着彻底的驱逐令。
纪丹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地站在原地。
赤红的眼睛依然瞪着纪念凰,但那里面只剩下巨大的空茫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没有说一个字,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那扇沉重的书房门。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纪念凰冰冷审视的目光。
纪念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书案旁巨大的流金瑞兽香炉里沉水香的青烟丝丝袅袅,缠绕着她的裙裾。
却驱不散她周身萦绕的阴冷和疲惫。
她走回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重重按在淮河舆图上,指尖几乎嵌入坚硬的牛皮纸。
玉府……她闭了闭眼,绝不能让那个被宠坏了的弟弟坏了大事!
而另一边,通往纪丹来寝宫那漫长而寂静的宫道上。
落日熔金,将整个宫阙染成壮丽而凄凉的赤红色。
少年霜色的身影孤独地走在朱墙之下,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和鲜亮。
方才在东宫书房皇姐冰冷刻薄的言语……
玉南白!那个如雪山之巅万年寒冰般清冷无瑕的玉世子!
还有那三个月后就要尘埃落定的婚约!
啃噬着他心底最后一丝光亮。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向旁边高耸冰冷的宫墙!
“唔……”
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闷哼,伴随着撞击的钝响。
脚趾传来钻心的剧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股灼烧般窒息的万一。
他靠着那冰冷刺骨的红墙,缓缓滑坐在地,身体蜷缩起来,将整张脸深深地埋进屈起的膝盖。
赤金色的宫装下摆沾上了墙根的浮尘,他也不在意。
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最终冲破了紧咬的牙关,逸散在空旷寂寥的宫道上。
“雾清……我不可能放弃的……”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蜷缩的脊背上,在朱红宫墙投下巨大而孤绝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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