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周炳坤的身子陷在锦缎堆里，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阴鸷的精光。他推开怀里扭动的美人，对帘外垂手侍立的管事皂隶勾了勾手指。
“去，挑几个机灵点的混进领粥的流民里。告诉他们，盯紧那粥棚！看看拓跋家还能变出多少米粮来糊弄人！等粥快尽了，就寻个由头……闹起来！动静越大越好！”
他喉咙里滚出几声嘶哑的冷笑，仿佛己看到那混乱血腥的场景，“让那群饿红了眼的草民瞧瞧，他们跪拜的活菩萨，手里根本没几粒米！再告诉他们，府衙粮仓满着呢！粮食堆得冒尖儿！是拓跋淮那莽夫拦着不开仓！就想用这清汤寡水的玩意儿吊着他们的命，好博他那贤名儿！懂了？”
“是，大人！小的明白！”皂隶头垂得更低，领命而去。
方才被推开的美人又蛇一般缠了上来，纤指划过他松弛的脖颈，吐气如兰，“大人~奴婢还是不懂，您为何这般恨那拓跋总兵？他不过一介武夫罢了。”
“为什么？”
周炳坤浑浊的眼珠一瞪，翻涌起积压多年的怨毒浊浪，“他不过仗着有几斤蛮力，砍过几个蛮子，就敢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永远摆出一副忠肝义胆、清高自持的恶心模样！呸！”
他抓起金樽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烧得他胸口那股邪火更旺，“老夫在这寒洲经营数十载，贪财的、好色的、怕死的……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哪个不服服帖帖？偏生是他拓跋淮，油盐不进！他以为他是谁？圣贤书里的泥胎塑像？不贪不占，不卑不亢？把本官衬得像阴沟里的蛇虺？”
周炳坤的脸扭曲变形，笑容狰狞可怖，“老夫最恨的就是他这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嘴脸！打断他的脊梁骨，把他从云端拽进泥潭里，让他尝尝像条真正的癞皮狗一样，趴在地上向本官摇尾乞怜的滋味……哈哈哈哈哈……那才叫痛快！那才是他拓跋淮该有的下场！”
狂放的笑声在暖阁里回荡，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扭曲的快意。
寒风如刀，卷着雪沫子狠狠抽打在脸上。
总兵府门前的粥棚里，白梅裹着簇新的银狐裘大氅，端坐在铺了厚厚绒垫的椅子上，头上精巧的昭君套堪堪挡住些寒风。她刻意模仿着记忆中殷容音那日的姿态，微微抬着下巴，眼中却藏不住一丝刻意为之的矜持和隐隐的得意。
“夫人今日有事在身，由小夫人代为主持施粥，乡亲们莫要乱了秩序！”管事陈忠的声音在风雪中传开。
人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嗡嗡的议论。
“小夫人？哪位小夫人？”
“是总兵大人新纳的那位吧？”
“看着倒挺贵气，就是……跟之前那位夫人不大一样……”
白梅听得真切，心头一股无名火腾起，面上却挤出更温婉的笑意，清了清嗓子，“诸位乡亲辛苦了，天寒地冻，排好队，人人都有热粥暖身。”她示意仆妇开始施粥，动作略显僵硬地将第一碗递给面前的老者。
“多谢小夫人！您也是个大好人呐！”老者颤巍巍接过，感激涕零。
“是啊，总兵大人福气好，两位夫人都是活菩萨！”
“活菩萨！都是活菩萨！”
白梅听着一声声颂扬，像蜜糖灌进心里，瞬间浇灭了那点不快。渐渐又涌上得意：公孙姵，你能做的，我也能做！
队伍缓慢移动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走路都颤巍巍的老乞丐终于排到了前面。他双手捧着一个缺口豁牙的破陶碗，伸向粥桶。
白梅嫌弃地瞥了一眼那脏兮兮的手和碗，强忍着不适示意仆妇，“舀吧。”
仆妇舀起一勺滚烫粘稠的米粥倒进乞丐的破碗里。
忽然异变陡生！
那乞丐双手猛地一哆嗦，破陶碗竟脱手跌落！
哗啦——
滚烫粘稠的热粥不偏不倚，径首泼在白梅那崭新的、价值不菲的银狐裘大氅前襟上！雪白油亮的狐毛瞬间被糊上一层灰黄恶心的米浆，还冒着腾腾热气。
“啊——！”
白梅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弹跳起来失声尖叫，下意识狠狠推了乞丐一把。
那乞丐本就虚弱，被她这含怒一推，脚下踉跄，夸张地“哎呦”一声惨叫，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后仰倒。脑袋“砰”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重重磕在身后一块冻得坚硬如铁的石头上。
声音沉闷，令人牙酸。
乞丐的身体抽搐了两下，双眼翻白，嘴角竟缓缓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西肢摊开，倒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动不动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和惊慌失措、衣襟狼藉的白梅。
“杀……杀人了？”
“拓跋总兵的夫人杀人了！”
“……就为了一件衣裳？！”
懵懂的低语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中被连日饥饿、寒冷、绝望和对府衙滔天怨恨积压的干柴。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猛地从人群中炸响，“大家看清楚了吗？！什么救济灾民？都是假的！他们根本不在乎咱们死活！一件破衣裳比咱们的命还金贵！”
“就是！拓跋淮沽名钓誉！府衙粮仓里有的是粮，就是他不让拿出来！结果却在这里施粥收买人心！”
“呸！官逼民反啊！他们不给我们活路！”
“这老乞丐就是被他们活活逼死的！”
“跟他们拼了！冲进去！抢粮！杀狗官！！”
最后那句“杀狗官”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引爆了所有积压的怨毒！饥饿、寒冷、对官府的怨恨——所有情绪在“亲眼目睹”有人“被杀”的情景下，轰然爆发！
“冲啊！”
“抢粮！活命！”
“杀狗官！！”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人群彻底失去了理智，眼睛变得赤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总兵府紧闭的朱漆大门！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块、木棍，蓄势冲向总兵府的大门！
“拓跋淮滚出来！”
推搡、踩踏、怒吼、哭嚎……场面瞬间彻底失控！汹涌的人潮裹挟着暴戾的气息，将试图维持秩序的陈忠和府兵们组成的人墙冲得摇摇欲坠！刀剑出鞘的寒光在一片混乱中闪烁，厉声呵斥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暴民怒吼中。
被殷容音派来帮忙的松霖惊恐地看着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切，下意识地想护住吓得面无人色、只会尖叫的白梅，却被狂乱的人潮狠狠撞开，跌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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