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昌隆号,风雪更急更猛,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人身上。
几个面黄肌瘦、裹着破旧单衣的流民缩在对面屋檐下,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伙计们费力抬上板车的那些粮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渴求。而道路两旁,窗缝后、门洞里,更多饥饿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陈忠带人押送着粮车开始返回。他步行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陈忠转过头,目光沉重地扫过那一双双饱含饥饿、麻木与微弱期盼的眼睛。脑海里想起临走前夫人说过的话……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雪沫的、冰冷刺骨的空气,猛地转过身,对着昌隆号紧闭的大门,也对着那些默默注视的百姓,用尽全身力气,悲愤而响亮地吼道,“诸位寒洲的乡亲父老!”
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耳中,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忠身上。
“今日,陈忠奉总兵府公孙夫人之命,携重金来此购粮,本想为饥寒交迫的邻里乡亲尽一份心,熬些粥汤,暂解燃眉之急!然而奸商无道,贪婪成性,一斗米居然要二百五文!”
他指着板车上那少得可怜的粮袋,声音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发颤,“可恨啊!可恨奸商无良心如铁石,视人命如草芥!却反咬一口,污我总兵府仗势欺人!我等不忍在此生事,唯恐污了将军和夫人的清名,只得忍痛按这天杀的价格,购得这区区二十石粟米!夫人一片善心救济饥民,却受此掣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中一张张冻得青紫、写满绝望和悲苦的脸,尤其是那个抱着饿得奄奄一息孩子的军户妇人,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愧疚。
“纵然府中粮食捉襟见肘,但夫人还是决意施粥,只求能为诸位略尽心意。”
“自明日起,风雪无阻!总兵府门前,开设粥棚!凡寒洲城中无以为继、饥寒交迫者,无论军户民籍、流民乞儿,皆可前来!有我总兵府在,有我将军和夫人在,绝不让任何一人,冻毙于这风雪之下!”
话音落定,风雪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哭嚎声渐起。
“这是真的吗?”
“夫人……夫人慈悲啊!”抱着孩子的军户妇人反应过来后,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敢置信的哭喊,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夫人慈悲!将军慈悲!”
更多的声音响起,哽咽的、嘶哑的、带着狂喜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沸腾。无数瑟缩的身影挣扎着从角落里涌出,汇聚在雪地里,朝着总兵府的方向深深叩拜,哭声、感谢声、呼喊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悲怆望。
陈忠看着眼前雪地里跪倒一片、哭喊震天的百姓,神色动容,声音嘶哑地对家丁和亲卫道:“走!回府,向夫人复命!”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在他们身后,无数百姓缓缓跟随。
……
翌日清晨,风雪未歇,天地间依旧一片混沌苍茫。
然而总兵府大门外的景象,却与这肃杀寒冬格格不入。府门侧边,几口巨大的铁锅早己架起,底下干柴噼啪作响,熊熊火焰舔舐着锅底,蒸腾起滚滚白汽,混合着粟米特有的谷物香气,在凛冽的寒风中远远地弥漫开来。
府门大开,一队精干的府兵护卫两侧,神色肃穆。陈忠领着一众家丁仆妇,正手脚麻利地忙碌着。洗刷碗勺、维持秩序、添柴加火……寂静的清晨被这充满生气的劳作声唤醒。
风雪中,早己有无数身影在寒风中瑟缩着等待。昨日陈忠那番悲愤激昂的话语点燃了他们心中微弱的希望之火,即便手脚冻得麻木,他们也死死守着这片可能带来温饱的地方。待看到热气腾腾的锅灶升起,闻到那久违的粮食香气,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饱含期待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那洞开的府门。
就在这时,一道素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殷容音依旧裹着那件略显单薄的狐裘,只在鬓边簪了一朵素净的绢花。她未施粉黛,面容带着些许疲惫的苍白,却更显清丽脱俗。她身后跟着松霖,主仆二人径首走到了最靠近人群的那口大锅旁。
“夫人!”陈忠立刻上前行礼,周围的仆妇家丁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恭敬垂首。
殷容音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衣衫褴褛的人群。那一张张被冻得青紫、刻满风霜和饥饿的脸上,此刻映照着火光,眼中是卑微的期盼和对生存最本能的渴望。
人群中,她一眼便看到了前日那位抱着奄奄一息孩子的军户妇人。此刻那妇人紧紧抱着裹在破布里、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的孩子,正用感激涕零的目光望着她。
殷容音没有多言,伸手从旁边的仆妇手中接过一柄沉重的长柄木勺。
“开粥!”陈忠见状,深吸一口气,洪亮的声音穿透风雪。
人群瞬间如同压抑许久的洪水,在府兵的引导下,开始有序却难掩激动地向前移动。
热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雪沫子钻进衣领。殷容音站在锅边,身形在巨大的铁锅和汹涌的人群衬托下显得格外单薄。她挽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握住冰冷的勺柄,费力地搅动了几下粘稠滚烫的粥汤,然后稳稳舀起满满一勺。
排在第一个的是个头发花白、浑身哆嗦的老丈。他伸出颤巍巍、布满冻疮的手,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
“老人家,小心烫。”殷容音的声音温和平静,手腕微倾,将稠厚的米粥缓缓倒入那只破碗中,动作小心,没有一滴溅落。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啊!”老丈浑浊的眼中涌出热泪,捧着那碗仿佛重若千斤的热粥,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只能连连躬身作揖。
“快趁热吃吧,暖暖身子。”殷容音轻声嘱咐,示意松霖扶了一下激动的老人。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有拖着鼻涕、眼巴巴看着锅的孩子;有冻得嘴唇发紫、沉默寡言的壮年汉子;更多的是和老丈一样形容枯槁的老人和妇人。每一个人接过那碗热粥,无不是感激涕零,口中反复念诵着“将军慈悲”、“夫人活菩萨”。
殷容音的神情始终专注而平和。她仔细地给每一个人盛粥,偶尔遇到抱着孩子的妇人,会特意多舀上半勺稠的;看到特别年幼的孩子,会温言提醒大人吹凉些再喂。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因为铁勺沉重,手腕微微有些发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冷风一吹,结成细小的冰晶贴在鬓边。但她没有停歇,仿佛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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