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老字号当铺,讲究个门脸儿。
我眼前这家“恒源当”,黑漆大门上两尊龇牙咧嘴的铜铺首,擦得锃光瓦亮,门楣上挂着块金字黑匾,那字写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子“爷有钱,更有规矩”的劲儿。
可我心里发虚。
我怀里揣着的,不是什么传家宝,是一包碎瓷片,和我那点儿刚觉醒、还烫手的秘密。
一进门,一股子陈年木头混着墨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高高的柜台,得有我半人高,跟城墙似的,把内外隔成两个世界。我这头是求人办事的孙子,里头坐着的就是能定你生死的爷。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副老花镜的朝奉,正拿着个小刷子,不紧不慢地刷着一方砚台。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东西,放上来。”
那声音,干巴巴的,跟柜台上那算盘珠子似的,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冷漠。
我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放在柜台上,一层层揭开。
当那几片裂开的青花碗片露出来时,我清晰地听见朝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更重的不屑。
他终于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瞥了一眼,嘴角一撇:“小兄弟,拿一包碎瓷烂瓦,也敢登我恒源当的门?当这儿是收破烂的?”
我攥紧了藏在口袋里的那枚铜钱,冰凉的触感让我狂跳的心稍微安稳了点。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点从莫师傅那儿耳濡目-染来的“架子”端起来。
“老师傅,东西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东西虽碎,但‘根’没断。您是行家,是看‘根’,还是看‘皮’?”
这话,是我爷爷还在世时常说的。那时候我当耳旁风,现在却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朝奉似乎没想到我敢回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一片最大的碗片,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机会来了!
我攥紧口袋里的铜钱,目光看似随意地,开始扫视他身后那排多宝格。那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抵押品,金银玉器,琳琅满目。
我的大脑,瞬间成了一个高负荷运转的服务器。
目光落在一支金光闪闪的簪子上。
“滋啦——”
太阳穴又开始针扎似的疼。脑子里,【逻辑悖反】的信号再次炸开:`【材质:黄铜镀金】` VS `【标签:足金福字簪】`。
假的!
我赶紧移开目光,看向旁边一块碧绿的玉佩。
这一次,没有头痛。一段清晰的【档案信息流】缓缓流过:`【物品:清中期·和田青玉双鱼佩】`、`【工艺:游丝毛雕,包浆温润,为开门老物件】`……
真的!
我心里有了底。
那边,朝奉己经放下了碗片,摇了摇头:“嘉庆的民窑,胎质松,青花散,还碎成了这样……小兄弟,这东西,没法儿收。”
他嘴上说着,眼神却还在我脸上瞟,显然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我心里冷笑一声。这老家伙,在给我下套呢。
我没有首接反驳,而是指着他身后那支金簪,学着莫师傅那种半是提点半是嘲讽的口气说:“老师傅,您这儿也收新东西?”
朝奉脸色一变:“什么新东西?”
“就您身后那支金簪,”我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的“翻译表演”,把脑子里的信号,转化成嘴上的行话,“成色是真足,就是太新了,光亮得晃眼,行话叫‘贼光’。怕不是民国那会儿,哪个铺子后仿的玩意儿吧?”
朝奉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又转向那块玉佩:“倒是旁边那块双鱼佩,瞧着就舒服。那包浆,温润得跟小孩儿的脸蛋儿似的,是开门的老东西。您这真真假假的摆一块儿,可容易让不懂行的人看走眼。”
“你……!”
朝奉彻底被我镇住了。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看我的眼神,从轻视,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一种面对同行的凝重。
他重新拿起那片青花碗片,这次的态度,比刚才郑重了十倍。他甚至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高倍放大镜,对着那青花的晕散,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我知道,我赌对了。
我这套“组合拳”,让他不敢再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趁他埋头研究,我在当铺里慢慢踱步,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
柜台另一头,两个穿着短褂的伙计,正压着嗓子,鬼鬼祟祟地聊天。
“……听说了吗,前街‘聚宝阁’的吴老板,最近又收了件好东西。”
“嗨,谁不知道他啊,走的路子野。听说,又是从**【物择社】**那边流出来的。”
“可不是嘛,那帮人的东西,邪性得很,但就是‘干净’,谁也查不出毛病……”
【物择社】?
这三个字,像根小针,在我心里轻轻扎了一下。我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那朝奉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下放大镜。
“小兄弟,”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是我看走眼了。这碗,确实是嘉庆官窑的精品,可惜……它碎了。这样吧,我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块。不能再多了,当是交个朋友。”
三百块?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就上来了。这老狐狸,还在试我!这碗要是不碎,后面加两个零都不止!三百块,连我妈一天的住院费都不够!
我没有急着还价,而是再次将脑中那段清晰的【档案信息流】,不疾不徐地“翻译”了出来:
“老师傅,您再瞧瞧这青花,是典型的嘉庆朝‘小笔点染’法,苏麻离青的余韵还在。您再摸摸这底足的修胎,是滚圆的‘泥鳅背’。这放眼整个嘉庆朝,都是最顶级的官窑工艺。”
我顿了顿,首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它虽碎,但‘根’没断,底子是顶级的。这要是在行家手里,请个高手用锔钉那么一修,那也是一件能摆在王府井百货大楼里卖的雅玩。”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发财,是为家母换救命钱。”我把医院的缴费单,从口袋里掏出来,轻轻放在柜台上,“我只要单子上的数。多一分,我不要。少一分,我扭头就走,另寻别家。”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得清清楚楚。
朝奉看着那张缴费单,又看看我那双因为熬夜和焦虑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沉默了。
许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小子。”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当票,用毛笔在上面写着,嘴里嘟囔着:“老头子我在这恒源当坐了三十年,今天算是被你这个毛头小子给上了一课。”
他把当票和一沓厚厚的“大团结”推给我,那眼神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欣赏。
“钱你拿好。这碗,我们收了。以后有什么好东西,别忘了我恒-源当。”
我抓起那沓能救命的钱,揣着滚烫的当票,一刻不停地冲出了当铺。
我甚至没来得及感受胜利的喜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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