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北京,夏末秋初。
胡同里的暑气还没散干净,被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一搅,反而更显黏腻,跟化不开的麦芽糖似的,糊在人皮肤上。
我叫李平安,此刻正趴在自家“平安古玩店”那张油腻的紫檀木柜台上,练着独门的“挺尸功”。
这功夫,我没少练。尤其是在我妈的药费又快见底的时候。
脑袋枕着胳膊,我把一张继承自爷爷的老脸,睡出了两道半天都消不下去的红印子。
“嘿,小李子,又在这儿练功呢?”
一个尖细的京片子嗓儿,像一枚淬了油的钢针,猛地划破了店里的死寂,首往我耳膜里扎。
我浑身一个激灵,跟被针扎了屁股似的,猛地抬起头。
眼前站着个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老头,头发用廉价的头油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手里还卷着份《北京晚报》。是隔壁“怀古斋”的莫怀古,莫师傅。
一个靠眼力吃饭,把日子过得比谁都精明的老派古玩人。
我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扯了扯干裂的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莫师傅,您这嗓门儿,八里地外的耗子听了都得连夜搬家。”
“我要是再不喊,你这‘平安’古玩店,就真该入土为安了!”莫师傅用报纸卷指了指空无一人的店里,又用指节“笃笃”地敲了敲柜台上一层薄灰,“看看,这都几点了?潘家园那边,正经生意人都在‘抢食儿’,就你,守着你爷爷留下的这点家底,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你连钟都懒得撞!”
我没接这茬儿。
下意识地,我把柜台上摊开的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捏成一团,胡乱塞回口袋。那粗糙的纸张摩擦着我掌心的老茧,像在揉搓我那颗快被现实碾碎了的心。
这个动作,泄露了我全部的窘迫。
“您说得轻巧。”我拿起我爹留下的唯一念想——一个黄铜烟袋锅,有一下没一下地着,“我要有您那份在潘家园沙里淘金的眼力,还用得着在这儿跟您磨牙?”
“眼力是练出来的,不是怨出来的。”莫师傅哼了一声,话锋却是一转,语气也缓和了些,“你妈……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我吐出三个字,刚抬起来的头又垂了下去。
空气沉默了片刻,只有墙上老座钟单调的“滴答”声,一下下敲在我焦躁的心上。
莫师傅看我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眼里的锐利终究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从中山装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个黑黢黢的东西,“啪”一声丢在柜台上。
“喏,拿着玩儿吧。”
那是一枚沾着干结泥土的铜钱,锈迹斑斑,看不出什么来路。
莫师傅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那双小眼睛里闪着生意人的精明和一点老派的迷信:“刚从一个‘土夫子’手里收了批货,这玩意儿是添头,人家不懂。我瞧着像是枚压口钱,晦气。但行里有句话,叫‘以毒攻毒,以晦转运’。你这店里死气沉-沉的,拿着,就当是个念想,给你冲冲煞。”
压口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旧时放在逝者口中,防止魂魄外泄的东西,大不祥之物。
我本能地想把这晦气玩意儿扔开,但看着莫师傅那张故作高深的脸,还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谢您嘞,莫师傅。”
我随手将它丢在柜台角落,像扔一块没用的石子。
莫师傅看我这不上心的样子,摇了摇头,知道多说无益。这孩子的心,己经被穷病给压死了。他推着自行车走了,吱呀作响的链条声消失在胡同拐角。
店里又恢复了死寂。
我的目光从空荡荡的门口收回,最终落在那枚被遗弃的铜钱上。
转运?拿什么转?我妈明天的药费还没着落呢!
一股邪火从我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我烦躁地抓起那枚铜钱,死死攥在手心,像捏着自己最后的、也是最渺茫的希望。
“转运?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破玩意儿,是能让我转运,还是让我彻底完蛋!”
我心里骂着,攥着铜钱的右手,几乎是泄愤似的,重重扶在了柜台上一只落满灰尘的青花小碗上。
这碗是我爷爷生前最喜欢的,据说是件开门的官窑,可到我手里,连饭都换不来一碗。
就在我冰凉的指尖和铜钱,同时触碰到那冰冷瓷胎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根本不是耳朵能听见的嗡鸣,首接在我脑海里炸开!
我眼前猛地一黑,像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棍。紧接着,一行行冰冷的、像是印刷体的文字,毫无征兆地、野蛮地灌进了我的意识里!
`【物品:清嘉庆·青花缠枝莲纹撇口碗】`
`【窑口:景德镇官窑】`
`【流传:嘉庆二年烧制,赐予两广总督……道光年间流出……1958年由李记古玩(李平安之祖父)于鬼市收得。】`
`【暗伤:碗底足处,因当年烧制时温度不均,存一发丝暗纹,肉眼不可见,乃此碗致命缺陷。】`
这是什么?!
我脑子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不是见鬼了,而是——我他妈是不是饿得太久,脑子出毛病了?
这感觉太荒谬了,就像闭着眼睛,却有人拿着一本看不见的百科全书,一页一页往我脑子里扇。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说明书”砸得七荤八素,精神高度紧张之下,手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抖。
那只本就放在柜台边缘的青花碗,从我手中滑落。
“咔嚓!”
一声清脆的、心碎般的声音响起。
那只碗掉在地上,没有摔得粉碎,而是恰好沿着碗底,裂开了一道清晰的、几乎贯穿整个碗身的裂痕——和我脑中那行字提示的“暗伤”位置,分毫不差!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我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裂开的、价值归零的祖传青花碗,心中的痛楚,迅速被一股更汹涌、更不可思议的骇浪所取代。
这不是幻觉!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彻底疯掉,我的目光猛地转向货架上另一件“重器”——那尊为了捡漏,花光了我妈一个月药钱买回来的,“乾隆款粉彩花鸟瓶”。
我颤抖着,几乎是扑了过去,再次攥紧了那枚冰凉的铜钱,朝着那尊粉彩瓶,狠狠地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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