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少爷呢?”
林姨娘踩着绣鞋,颤巍巍地立在梅香院门口,鬓边的银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庆少爷在小书房里温习。”
梅香院的丫鬟小莺看到林姨娘,忙不迭迎上去,眼尖地瞥见林姨娘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微微扶着臀,忙搀住她的手臂往院内引。
“姨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伤着了?我这就去禀告少爷”
“不碍事,不碍事,不要打扰庆儿学习”。
林姨娘强撑着笑,胭脂晕染的脸颊泛起潮红,可每走一步,眉峰就不自觉地蹙起,掌心死死按着后臀,似是在忍耐什么?
此时,严邵庆正伏在小书房的梨木书案前,指尖着《嘉靖实录》泛黄的纸页。忽听得林姨娘略带喘息的说话声飘进屋内,他连忙合上书卷,疾步迎到客厅。
“姨娘,您这是伤到哪了?快坐下说!” 严邵庆见林姨娘走路姿势怪异,伸手要扶。
“孩儿扶您坐下”
林姨娘侧身避开,强笑着摆摆手。
“姨娘不碍事的,站一会儿挺好,就不坐了”
下意识又揉了揉后,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仍掩不住眼底的兴奋。
“姨娘今日来,是告诉你好消息的。这几日呀,姨娘夜夜哄...姨娘每日在你父亲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夸你读书上进、志在科举。你父亲对你的功课很是满意!”
说着,姨娘下意识的又摸了摸位置,疼儿~是真疼,继续说道:“好在你父亲终究是答应了,也准备让你去国子监读书。”
严邵庆心中一喜,还未等他开口感谢姨娘。林姨娘又絮叨家里的陈夫子,“听老爷说也准备将陈夫子外放出去做官了,你和庭少爷五岁进家里的私塾,这一晃呀,陈夫子也在府中教了你们五年,陈夫子明日就要走了,庆儿记得去送送”。
严邵庆,点点头,“孩儿晓得”。
严邵庆和严邵庭五岁起就在严府中的私塾读书了,严府中的私塾不是仅教授严邵庭,严邵庆俩人,像管家、太老爷、老爷身边信赖且在府中有地位的子女,也在私塾陪读。还有一些很早就从江西老家跟着严嵩到京城随从,他们的子女也享有读书的待遇。
林姨娘口中的陈夫子,就是严府的私塾老师。
而说起这个陈夫子,在严府私塾执教的,是一位操着弋阳腔的老举人,名叫陈孝廉,字静斋。此人参加了七八次春闱,最好的名次也只是止步于副榜,会试考了好几回都落榜,考了一辈子,最终也只是个举人。
嘉靖二十九年,严嵩七十大寿派严世蕃返乡祭祖,严世蕃看到他捧着《春秋繁露》跪在严家祠堂前,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先在严府担任个私塾老师,等教学期满,就安排他到州县去当知州。这起点,并不比两榜进士低。
林姨娘想想不是知味,老娘牺牲这么大,为了庆儿谋划,不曾想陈夫子居然跟着受益。
“清荷,你个死丫头,还不快点扶着姨娘回去”。林姨娘突然拔高声音,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林姨娘越想越气,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老娘我夜夜卖屁...讨好老爷,便宜夫子。林姨娘觉得是自己提让儿子去国子监读书,夫子沾儿子的光,才有机会调任去做官的。她嘟囔着,又迅速压下情绪
“还不快点,死丫头”。
“姨娘不在庆儿这里坐坐喝口茶,吃点点心,整的这么着急的就要走?”往日里姨娘来院子里,都要絮叨好久的,关心这关心那,今日倒是奇了。
“不了,庆儿。身子乏了,先回去歇着。你好好准备明日送先生的事。死丫头,还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扶着姨娘走”
清荷脸颊有些发红,拖着姨娘小心翼翼的离开院子。
严邵庆若有所思的看着林姨娘的一瘸一拐的迈出,摇了摇头回到书房中津津有味的继续看起本朝史记。至于书房中陈列的《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礼记》、《春秋》等等哪里有本朝《史记》好看。
可这些往日让他昏昏欲睡的典籍,此刻竟因“国子监”三个字,又变得沉甸甸起来。
次日清晨,严邵庆早早穿戴整齐,朝着私塾走去。自落水昏迷醒来这一月多有余,他还未曾踏入此地。五年朝夕相处,除了林姨娘,与他最亲近的便是陈夫子。
想到先生即将离去,心中竟涌起几分不舍。
五年西席期满,陈静斋正将几卷旧书小心翼翼地收进行囊。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多年苦读的沧桑。
他本欲悄然离去,行至垂花门时,却见阶下立着几个小小身影正是他教了五年的严家子弟。为首的是严世蕃的幼子严邵庆,一个月未见,就不曾想又长高了一些。
“先生,您今日就要走?”
严邵庆上前一步,声音不自觉发闷。
陈静斋心头微暖,蹲下身,温言道:“是,先生要走了。尔等日后当用心读书,莫负光阴。”
严邵庆地点点头,昨日听姨娘说,“先生要去当大官了,管好大一片地方呢。”
严邵庆眼中闪过一丝的羡慕,上辈子考公考了个半死都没有考上。如今看到先生一下地方就是知州,主政一方的市长呀。羡慕,羡慕。全不知那官袍下将压上何等分量。
陈夫子喉头一哽,只觉酸涩难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其余几个孩子也围拢过来,懵懂地行礼告别,
恰在此时,严世蕃身边那位精干的心腹管家严忠,如同影子般无声地出现在门廊下。
看都不看这群小屁孩一眼,径首走到陈夫子面前,递过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陈夫子,老爷吩咐,这是浙江上下要紧的名册、关节。老爷说,”管家目光如锥,刺向陈静斋,“杭州的‘雨’,何时下,下多大,落在谁头上,您心里得有数。一丝一毫,都乱不得严家的规矩。万望……仔细掂量。”
管家语毕,微微一揖,便退入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
严邵庆心头一震,下意识往前半步。“浙江”“名册”“关节”,这些词如重锤般砸在他心上。他突然想起正是倭乱横生的时候,先生竟然是到浙江去上任。
陈夫子抱着那冰冷的包裹,听着身后孩子们带着稚气的告别声,再望向门外铅灰色的天空包裹沉甸甸地坠在臂弯,哪里是前程?
分明是一把悬顶的寒刃,现在谁不知道浙江那边倭乱横生,此行过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看着先生离去,“先生……”严邵庆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呀?
就是那种明知道肯定是有问题不好的,但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劝说先生的无力感。
(http://www.shu0xs.com/book/ABIHGJ-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0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