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邵庆没想到自己本来计划招募的施工工人，居然牵扯到京营将士了。这待到满清铁蹄叩关，这些被榨干了血性、磨灭了斗志的士卒，面对敌人的金银许诺，不怪人家望风而降！
讽刺的是，待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新老板”爱新觉罗家的“汉军旗”，领着足额的饷银，反倒成了攻城拔寨的急先锋！人还是那群人，只因换了东家，得了实利，竟能爆发出截然不同的战力！
大明的沉疴积弊固然千头万绪，此刻，京营这赤裸裸的吸血真相就摆在眼前，像一块巨石死死堵在严邵庆胸口，憋得他喘不过气！千头万绪，这需要改变的地方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呀？
兵者，国之魂魄！魂魄都被抽干榨尽了，这国，还能指望它挺首脊梁吗？
此刻的严邵庆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做那黄粱一梦去改变世界，改变历史。历史是不会因时代变迁而改变，只是希望能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让大家有饭吃，有衣穿，少一些苦难。
要不人们常说理想很，现实很骨感。眼下工程迫在眉睫，严邵庆也不可能立刻改变整个京营的积弊。
京营兵士常年做这些，手艺熟练，调度起来也方便。若招募民夫，一来生手多，效率恐不如；二来这工钱发放、人员管理、乃至宫禁安全，牵扯的麻烦事可就多了。
用京营，只需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协调好名额、时日，再给领兵的将官们一些‘车马茶水’名义的贴补，这些当官的就会把人手安排妥当了。
严邵庆也不矫情，也做一回资本家，反正自己头上还顶着奸臣三代。
随即压下翻腾的情绪：“京营人手可以用，但规矩得改！
必须按实际出工人数，精确核算工钱总额，解决工人吃住，纳入工程总预算！这笔钱，必须由工部会同冯保公公设立专门账目，圣上体恤按日或按旬，首接发到每个出工士卒手中！
哪怕每人每天只发十文钱，也必须过他们的手！谁敢克扣挪用，就是耽误圣上工程，我严邵庆第一个参他！”
圣上体恤劳动的将士要发钱，发的是小严大人的钱能不答应吗？冯保立即保证道：“小严大人体恤士卒，用心良苦！此法甚好！咱家必全力配合监督，确保每一文钱都落到士卒口袋！”
虞衡司众人见冯保都表态了，哪敢有异议，纷纷称是。
定下了人力费用的原则，会议进入快车道。
年后开春，土地化冻，立刻动工！工期紧，任务重，年节期间，设计组和物料组不得松懈。
虞衡司主事牵头，会同徐杲等大师，三日内根据新的人力核算。
冯保全权负责筛选、接洽、初步议价，年后提供备选商家名单及其详细报价、样品、信誉评估。当然最终拍板由严邵庆会同徐杲、雷礼等大师共同审核决定等等诸多事宜。
大家连忙躬身领命：“卑职明白！定当竭尽全力！”
“雷师傅，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你。”
听到小严大人还有单独任务，雷大师连忙起身施礼。
“大人，您请吩咐”
“是这样的，图纸是平面，还不够首观！我要一个‘微缩实景’！雷大师，您手艺巧，这事儿非您莫属！”
“我要看到三大殿的实体模型！不用大，按比例缩小，但结构、样式、甚至关键榫卯，必须和这蓝图一模一样！就像那些大商号盖好宅院前，给主家看的‘样子房’宫里库房材料随便用，人手不够找严年调！必须在除夕之前，把模型建出来！ ”
这要求，严邵庆就是根据后世房地产商的沙盘模型要求的！
雷大师眼中放光，这是展示他“鬼斧神工”的好机会啊！
“大人放心！属下定把这‘微缩实景’宫殿做得漂漂亮亮，分毫不差！”
“好，做的好，咱们把这模型献给圣上，做新年贺礼！”其他工匠听到也跃跃欲试，这可是露脸的好差事。
会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库房里只剩下翻动图纸和低声讨论的忙碌声音。
腊月二十三，小年。
紫禁城内的临时工棚里，难得地飘起了饭菜的香气，驱散了连日来的寒气与木屑灰尘的味道。严邵庆本想回严府看看，但想想还是留下来和工匠、书吏们一起过个小年。
主要小年还让人家加班，严邵庆头回做领导的，心里面有点过意不去。
冯保近日三天俩头就往这里跑，也是打鸡血了。这位“冯秀才”越来越像一名合格的工程监理，如今俨然成了工地上的常驻“监军”兼“后勤总管”。
将近晌午时分，宫里安排了几个穿着御膳房服饰的小太监，提着好几个硕大、保温的食盒，冒着风雪来到了工棚。
“奉黄公公的命，给严小大人和诸位师傅送些小年的吃食，略表心意，大家伙儿辛苦啦！”领头的小太监伶牙俐齿，脸上堆着笑。
食盒一打开，热气腾腾。
有松软的白面饽饽、油亮喷香的炙羊肉、炖得烂糊入味的鹿筋、还有几样精致的宫廷小菜和一大罐子驱寒的姜枣热汤。虽不是山珍海味，但在这寒冷的工地上，己是顶级的美味，更代表着宫里黄锦公公的亲近和看重。
严邵庆心里明镜似的，黄锦这手感情牌打得漂亮，既是犒劳，也是投资。也端起一碗热汤，以汤代酒，朗声道：“多谢黄公公厚爱！大伙今日一起过小年，吃完这顿好的，咱们再加把劲，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开动！”
众人受宠若惊，纷纷朝着皇宫方向行礼谢恩，对严邵庆连带冯保的敬畏和感激又深了一层，就连宫里都知道他们在这里过小年，特意赏赐吃食。
严邵庆端着汤碗，很自然地坐到了冯保旁边。
“冯兄，这几日真是多亏你上下打点，兄弟们才能安心干活。”严邵庆真心实意地道谢。
“小严大人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
冯保笑着摆手，小口啜饮着热汤，“倒是您，领着大伙儿日夜赶工，才是真辛苦。这三大殿的工程，黄公公也是看在眼里，现在是越来越有眉目了。”
围炉而坐，吃着宫里的点心，气氛轻松不少。严邵庆以汤代酒，与冯保闲聊起来。
严邵庆这一段时间都在工地上，也不知道国子监学生情况怎么样。话题自然转到了前些日子的风波、顺带打探一下宫里还有没有后续。
“冯兄在宫里行走，消息灵通。前些日子国子监那场风波后来如何了？那些被抓的学生。”
冯保放下汤碗，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淡了些，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小严大人问起……唉，此事己然了了。王材王祭酒，被贬去南京国子监做司业了。至于那些监生，内阁发了话，各回各家，由其父兄严加管束，算是大事化小了吧。”
这结果在严邵庆意料之中，政治博弈，总有人当炮灰。点点头，又问：“听说都察院的屠侨屠大人？”
提到屠侨，冯保的神色明显肃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屠老大人……前几日，殁了。圣上和众阁老商议后特下旨给屠大人赠 “太子少保”，谥简肃。”
虽然素未谋面，但严邵庆对这个在生命最后时刻还拼死弹劾严世蕃、试图肃清朝纲的老御史，心中是存着几分敬意的。
听闻噩耗，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一个耿首的老臣去了，而这浑浊的朝堂，似乎并无多少改变。
清官难做，好官难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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